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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7 17:15:28瀏覽487|回應1|推薦8 | |
龍學仁在身旁,事事都簡單容易得多,他身強體健人又能幹。一離開,她就開始想他,愈走離開就愈感到他的堅實穩定與包容。他是平平板板底吸住她,他不同與她丈夫,但也一樣吸引她,她丈夫詭譎而不牢靠,讓她永遠擔著心提防著,不同的吸引力。一個女人的心始終是為男人佔据著,她得離開,自己已一再分析過,跟他絕不明智,不可能接合,但她的思緒無法釋手,她想他,愈來愈想,從沒人這樣對她,了解她。
她想龍學仁對她母子的好,從血肉橫飛的戰場出來的他竟然是這樣一個寬厚仁慈的漢子,她最感激他全無計較地誠心來接納她母子四個。離開之後,她愈來愈為龍學仁感動,感覺自己的悸動,衝激著,激動著她想回到他身邊。 可惜她沒法接納他的情與意,她現在清楚她是愛他的,然而她放不下唐餘堯。是自己作的決定,已不可能回頭了,即使往前是死路、死胡同,她也只有引著孩子往前鑽,無從再回頭。 她寧願冒險併將性命來寄託在唐餘堯身上。愛情有輕重之別,男人為女人美貌併將一切,她也一樣,唐餘堯品格情操絕對比不上龍學仁,但她就是寧取她丈夫,純粹由於她本身底薄弱無能。唐餘堯是她的冤家,她屬於他,是她命中注定的冤孽,他是個地底的黑洞,讓她陷落,整個地陷落,吸住她,她非得過去,她無從逆料前面是光明抑黑暗,但那是她的命,她命中注定要去跟丈夫聚首。 她想著仙霞嶺上自己的危難遭遇,若不是龍學仁轉來尋找她們,真難逆料她們母子是否會就此橫屍山郊野地。離開丈夫,她很容易容得下另一個男人。孩子滿膝下,她還是想男人,欲望的煎熬,男女都是一樣的。結婚以後,她一直並不止於對丈夫的渴想,她對慾與情的渴與盼並不下於唐餘堯,唐餘堯可以四處留情,她似乎也未惶多讓。年輕時的女人也同樣需要愛情與慰藉。她想回到湖北時,見到陳姚生立刻舊情復熾,打得火熱。即使在婚後,她一直想念陳姚生,回鄉時最強的念頭就是盼著見到姚生,愈接近心底裡更迫切鼓譟地盼望重敘舊情。現在碰到個萍水相逢的異鄉人,她一樣投入肉欲與愛情,其至更投入。 她不生任何做錯事的感覺,反而慶幸有這樣的奇遇,一生若無這些艷遇,是枉活一場,然而唐餘堯如若知道的話定會因此殺了她。經歷了這麼些感情的歷鍊,她仍迷惑,男人在身旁時她似乎不曉得珍惜,到了一個人應付週遭的困難與麻煩時才曉得像龍學仁這樣的男人之難能可貴。 牽掛和寄望捉著她,眼前的苦難都是為著未來,為著等到來與孩子們的爹重聚,她從不後悔與龍學仁的來往,她沒有錯,即使面對著唐餘堯,她都覺得當然,在她為子女生命,為彼此生存領域傾全力搏鬥時,唐餘堯在哪?提供了甚麼給她們母子?全靠著她孤身一人的掙扎著引領他的子女一步步地來設法逃出共產党的疆域。 離了吉安一路下來,她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孩子逃難,在戰亂流離的淪陷大地下離鄉背井流離異地的婦孺比比皆是,雖算不上什麼?可單身婦女行走在外總是不同,帶著幼小的孩子更得處處用心。她一路擔著心,為防不測,想在天黑之前及早設法覓到過夜的居停,還好終算在黃昏之前來到一處村莊,進入村子,商得一家鄉下農人講好費用讓她母子借宿一宵。 進到人家家裡,茅草屋頂,硬泥土地,屋裡瀰漫草料或雞屎味。天色暗淡下來,全屋七八口人,只靠一盞草油燈照明,昏昏暗暗的,婦女做針線活都得貼近著油燈才辨識得落針點。借宿的人客為著次晨趕路,趕早上草舖栖息入寐。 次晨,天未明,農人家已摸黑早起準備下田,惠芳一家人為了避開白天的酷熱,也得趁早趕路,黑烏烏地推醒妹妹和弟弟,告訴他們起身要走了,小渝困頓中仍曉得掙扎起來,弟弟也被逼著醒來。 起得身來,跟農婦打過招呼,農婦盛了些粗糙的玉米粥給她們母子趕早進食,還提供些乾糧供她們上路好食用。 用完餐,道過謝,催促孩子說走;媽媽抱起仍睡著的小妹妹,牽著兒子,後面跟著女兒,母子四人推門而出。星月下,門外仍一片潻黑,遠流傳來隱約的槍聲。惠芳踟躕在農人門前,猶豫地想遙遠那方是有動亂,還是槍斃犯人? 順著土路一路走下去,旭日出來了,走著走著,日照開始熱上來,路上一直也有跟她們同樣底逃難人,一樣地頂著大日頭艱苦往前行,走走歇歇。惠芳領著兒女深深覺悟到她們母子四人是用腿,用腳板丈量著中國廣大無垠底土地,隨著大伙一步步地往前摸索,直到兒女實在走不動了;兒子賴在地上不肯動,乖順的女兒也饑餓疲倦得不肯再走,媽媽沒辦法。她自己拖著三個子女已走了一上午,手上抱著嬰兒,背上背負著一家子行李,再也拿不出氣力來同時抱起已三歲的兒子繼續在迢迢長路上摸索前進。 孩子們叫餓,早上存下的食物也吃完了,惠芳得為下一餐張羅。飢餓是一根繩索,緊緊拴住生命一路前行。 走不動,只有歇在路邊樹蔭下。在飢饉疲乏的壓迫下,她顧不及今晚入暗落宿何處?如若撐不到宿頭,就逼得非露宿鄉郊或街頭不可,她可不希望如此,飢饉加 上夜寒冰凍,小孩受不住,會病倒。才離開南昌,她已愈來愈沒有把握將孩子安全地拖拉到邊界。聴傳聞,一路下去,兇險益盛,她們會面臨的更險峻的道路山崖,會撞上兇惡路匪,遊擊隊,散兵遊勇,殺人越貨,什麼都有可能,此後所有一切都難以預料。她不由猶豫起來,漫漫無盡的道路,她們一步一步涉入險境,直到最後拖垮她這個母親。 然而此刻,這一切都還在其次,拖著三個小孩最難忍受的是飢餓,這才是最要緊而且最迫切當急之務。食物是一切的根源,填不飽肚子,面臨的就是存亡的關鍵,是最現實的問題。若得不到立即的事物,她們就得垮下。斷糧不繼她們就無法撐下去,尤其是小孩,餓了就無法走,催多了,做母親也不忍強逼著他們繼續走下去。饑渴使得什麼都無法克服,她愈想愈不樂觀,不由推想到最後她們母子難不會一道或一個接一個餓斃於黃泥土地上。 倒斃於途的種種屍體,她已見著不少,路邊不時出現路倒的馱獸,貓犬之類屍骸更是常事。她們也見著母子樣的畜獸一個壓著一個倒斃在旱田裡。神思恍惚,昏昏噩噩中,她竟幻覺出她們母子也溷落入路倒的餓孚裡面,死得和路旁貓狗般無異。 幻想的聯想同時也把她帶進龍學仁向她描述的太原大戰場面,想像裡面都沒有不同,事實也不就是如此。可是她想如果讓炮彈或子彈直接穿透腦殼或身体取命而死,倒也算得上是幸運,甚至是種福氣,不用受拖延而死之創痛。乾脆而一了百了的死亡較生不如死的處境是不可同日而語,輾轉掙著求生的境遇更讓她覺得自然而乾脆的死亡可貴。 大部份的人死得像動物,而不像人,走在道上,很少能見到人能安逸的死在床前。她以為他們這些精疲力竭走在永無止盡逃亡路上的人們,在飢寒交迫下實已和走獸已分不出多大區別,一樣的只要倒下就等於倒斃於地,流亡人們的死亡實和貓狗牛馬騾驢等的垮下都同樣的是死掉,沒有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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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