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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18 05:01:04瀏覽1227|回應6|推薦24 | |
錦匣 徐喚民
每個人都擁有一個有形或無形的錦匣﹐裝載著珍貴的回憶﹐錦匣中也許是一些斷簡殘篇﹐也許是一片枯葉﹐一縷秀髮﹐我的匣子裡﹐是一隻別著麻片的髮夾。爸爸活到八十七歲﹐在家裡打了幾圈麻將﹐倒在媽媽懷裡走的。我回國奔喪﹐這個髮夾是走進家門時弟妹給我的。 爸爸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拿著我的稿費單和圖章到報社經理部去領稿費。會計小姐很驚訝地問他:「你就是雨僧啊?」他得意地回答:「是我女兒﹐在美國唸書呢。」 爸爸出身農家﹐卻很會唸書。爺爺每天早晨在被窩裡教他背孟子﹐後來又送他去唸私孰。雖然國父革命成功﹐家鄉依然軍閥割據﹐一個農村青年卻不善耕作﹐後來輾轉進了東北講武堂軍事學校﹐步上軍旅生涯。 從爸爸的片段敘述裡﹐我所得到的印象﹐那是一段很沒有制度的歷史﹐他學的是老爺砲兵﹐騾子拉的土砲。全靠他不斷地自修數理﹐經過層層考試﹐到抗戰時期已經擔任軍校兵器教官了。 勝利返鄉﹐爸爸任職秦葫港口司令部﹐很短一段時間就奉命到基隆接待撤軍及難民﹐我們也在基隆安頓下來。退伍之前﹐爸爸在國防醫學院擔任過學生隊長。 這兩個工作﹐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為爸爸曾經帶我到美軍軍艦上玩﹐洋人送我一串香蕉﹐但是要表演一支「蘇三起解」。那串綠香蕉埋在米缸裡好幾天才吃到嘴裡。在國防醫學院﹐其他軍眷的孩子曾偷偷帶我去看解剖教室﹐我第一次看到好幾具教學用的屍體﹐連做了好幾天惡夢。 爸爸和朱自清的爸爸差不多﹐也有個胖胖的﹐背有點彎的側影。我上中學的時候﹐爸爸已經退伍在家。有時媽媽會派他中午騎自行車給我送飯盒。爸爸在烈陽下提著滴滴答答漏著菜湯的飯盒﹐等在校門口傳達室外面。當時給我的感覺﹐人家都是父嚴母慈﹐我卻是母嚴父慈。尤其年紀老了以後﹐只聽媽媽嘮叨﹐爸爸聽煩了就會說:「我下面一句話不好聽噢!」嚇得媽媽趕快「剎車」。 爸爸夏天常穿一件寬大的香港衫﹐長褲下面穿的是媽媽縫的布鞋。手裡揮一把蒲扇。一天﹐他就如此打扮﹐長驅直入﹐進了復興崗﹐走進木蘭村。衛兵給他敬禮﹐他也哈腰回禮。會客手續也不用辦。他突然出現在木蘭村﹐我們都嚇了一跳。原來學校有一位老教授﹐也是如此打扮﹐爸爸軍人出身﹐自然沒讓衛兵的立正威風鎮倒。 讀高中那段時間﹐爸爸和我談得最多。老爺子一杯茶﹐能說上半夜﹐我得立在堂屋地上傾聽﹐尤其是冬夜﹐兩條腿都凍成冰了也不敢吭聲。爸爸後來曾感慨地說我是他的知音﹐可能是因為母親沒上過學﹐沒耐心聽他說古論今吧。 快二十年了﹐我還是會夢見爸爸﹐好像他臨走前那天晚上﹐剛吃完飯﹐姐姐撥的號碼﹐爸爸喊我的小名: 「四兒﹐我是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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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