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恩典 ~

那天和幾名女子一同搭火車到外縣市參觀一個展覽，

到月台時火車剛好進站，便笑嘻嘻地跑跳上車。

那是左右各一長排座位的老式車箱。

車門旁，

一位老伯伯的左右剛巧有兩個空位。

那幾名女子強力舉薦熱愛風花雪月的我坐下好好欣賞沿路風光，

便選擇了老伯伯左邊，靠車門的那個位子。

右邊的那另一個位子，

因著那三姑與六婆們感情甚篤，

不願有一人獨坐而破壞了想要一起喳呼的渴望，

便仍空著。

坐下不久怎的便聞到一股不好聞的味道，

左右探尋後，

發現出處正是身旁的老人。

那味道，恰是尿味。

唉，又是一位可憐的老人。

我告訴自己：

糟糕的環境經歷過不少，

孤苦無依的老人最是讓人不忍，

這點味道不稀奇，更不是問題。

想到這，

便抬起頭來，

以堅毅的眼眸想要公告自己的決心，

這才發現有好些人正詭異地偷偷看著我。

不久，這位老伯轉過頭來，

不急不徐地，以標準國語渾厚好聽地問我：

小姐，請問這是哪裡？

在我回答後，他微微側身，禮貌點頭道謝。

噢，原來五官堂堂英俊好看呢，

高大的身材，端坐的他，

仔細穿著的襯衫領帶、，西服外套，

釦子釦得齊全，雙手安放膝上。

只是，

他的臉、手與衣衫全都不甚乾淨。

那股味道，

更是精煉醇釀得難以化解，

濃稠得讓鼻子無法消受。

我絕不能離開。

不能，

否則老人一定會尷尬，甚至會受傷難過。

三姑和六婆們正六神無主地看著我，我仍是堅持不起身。

只是，主啊，真的，

密封的車箱，

我真的再也忍不住了。

曾經對一些年輕人嫌棄老人懷有體臭，

不屑地起身換座位一事深覺不高興。

可是，主啊，今天，

今天我就要犯了。

正在為難之計，

想到不如就假裝要下車，

向老伯道別，

免得讓他以為我像稍早起身離開，

現在正站在旁邊回頭帶笑偷看的其他人一樣，

殘忍又絕情。

遠遠的離開後，躲在人群邊，

我小心地轉頭看他，

老伯神情端正眼神溫柔，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父親也正是如此的一名高大溫柔的漢子，

就是惹得我忍不住的心痛起來。

我哀傷地猜著：

是否失智了？是否窮困，無親無故？

是否求救無門不知何往？

而再過兩站我就得下車了，

與老人從此天涯海角。

即便報警也無法說得清楚，

就眼睜地看著一位也不知得的是什麼疾病，

懷著多久未曾清洗濃郁的尿味，

不知受過多少的羞辱害怕，

更得獨自無助地面對一切傷痛，

和一個又一個寂寞的清晨夜晚長久孤獨的老人，

從我的眼前就這麼過去。

匆匆交會，

我卻什麼也不能做。

已經過了將近一個月了，

這事仍不時揪著我的心腸。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貧苦病弱的老人，

有多少頭惱清楚卻受著各樣無法躲避的尷尬與痛苦的老人，

又有多少頭腦已經不清，茫然地立在街頭巷尾的長者，

正膽怯又驚恐地活在各個角落裡。

最心疼的莫過於老人。

我們擁有的雖不足以誇耀，

但絕對稱得上足夠、美好而安定，

真的不該再有什麼挑剔不滿，貪心和過份的欲求了。

我們的日子如飛，

他們的日子一分一秒地挨著，

得一直挨到上天指定的日子來到，

一切的病痛與苦情才得告終結。

這樣看來，我的幸福，早就多到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