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修齊治平,修身為本──帝堯功德政績簡介。
這是《堯典》的開頭所記:
「帝堯名曰放勛。他治理天下,嚴謹明達,深思熟慮,儀態文雅溫和,容貌恭謹嚴肅,謙己禮賢。他自身的道德光耀四方,悉通天地。他能夠彰顯並發揚自己的美好品德,使自己氏族部落成員親和向善。自己的氏族親善之後,又分別明確部落聯盟百官的職守,百官都盡職盡責了,各氏族部落之間就親善了。於是,整個部落聯盟的全體成員才變得和睦親善。」
由此簡要記述可見,帝堯治國,首先是修明自身,然後把自己的美好品德推廣開去,使自己的氏族部落成員和睦親善。再更大範圍的推廣開去,釐定部落聯盟百官的職守,百官都盡職盡責了,各部落間也就親善了,然後再推廣到整個部落聯盟的全體成員,於是各部落之間、各部落內部成員之間,無不親善和睦。於是萬邦協和,萬民親善,而後天下大平。
寥寥數語,帝堯的治國之道已經隱現其中。帝堯時代,「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全民修身,故而大道通行,天下大平。
然而,修身的標準又是甚麼呢?《大學》曰:「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者,透過事物的表象看其本質者也。天下萬物的本質,歸結到一點,就是順之則昌、逆之則亡的天道規律。掌握了天道規律,然後再按照天道規律純正自己的心意,「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
因此,帝堯治國的首要事務,便是探知天道,推算曆法,尊天率性,修道教民。
二、尊天率性,修道教民──制定曆法節令。
這是《堯典》所記帝堯的第一件事:
「於是堯命令羲氏、和氏,敬順上天,觀察日月星辰的運行,推算曆法,慎重地教導百姓農業耕種的季節。命令羲仲,住在東方的旸谷,每天恭敬地迎接朝陽的升起,明察並安排好春季的農耕生產。春分這一天晝夜長短相等,黃昏時分天鳥星出現在正南方的天空,把此時確定為春季的第二個月。這時農民都分散在田野裏耕種,鳥獸也開始交配繁殖。命令羲叔,居住在南方的交趾,明察並安排好夏季的農事,恭敬地主持夏季的祭祀。夏至這一天白晝最長,黃昏時分火星出現在南方的天空,此時便確定為夏季的第二個月。這時農民繼續在田野幹活,鳥獸的羽毛也因脫落而稀疏。又命令和仲,住在西方的昧谷,恭敬地送別夕陽的西落,明察並安排好秋天的收穫事宜。秋分這一天晝夜一樣長,虛星出現在天空,以此確定秋季的第二個月。這時農民安樂和悅,鳥獸新長的羽毛也很舒適漂亮。又命令和叔,住在北方的幽都,辨別觀察太陽向北運行的時刻,冬至這一天白晝最短,黃昏時分昴星出現在北方,以此確定冬季的第二個月。這時人們入住屋內,深居簡出,鳥獸又長出了又密又軟的細毛。帝堯說:‘啊!你們羲氏和和氏,一年有三百六十六天,你們得用閏月的辦法來校正構成一年的四季節候。以此來釐定百官的職守,各種事情也就都可以興辦了。’」
這段記述比較長,也很詳細。帝堯命令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別居住在東南西北四方,詳細交代了春分、夏至、秋分、冬至日晝夜的長短變化,星宿的具體位置,人們的農事活動、起居變化和鳥獸的變化等;要求他們觀察日月星辰的運行變化,確定四正──仲春、仲夏、仲秋、仲冬,推算曆法,教民按天時季節農耕;敬順上天,每日敬迎日出,恭送日落,恭敬的奉行祭祀事宜;運用閏月的辦法校正好一年四季的天時節令。
帝堯制定曆法,《尚書》作者為何把它放在《堯典》開篇的顯赫位置,並且用這麼大的篇幅來記載?帝堯對羲和兄弟的交代,為何如此詳細具體?帝堯對曆法為何如此重視?這段記載的最後給出了答案:要根據曆法節令來釐定百官的職守,興辦人類社會的各種人事。
那麼,日月星辰的運行、曆法節令的制定,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意思是說,天命就是人的本性,遵循人的自然本性就是道,用天道來規範約束人的言行視聽就是教。人性秉承於天,本來就是與天道同化的。天道恆昌,人若能時時守住同化於天的自然本性不偏移,就能與天地一樣恆昌恆泰。
作為古代聖王,帝堯深知,天道對人類社會的一切都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百姓的農事安排、起居活動以及百官的職守都必須遵從四時節氣。四時節氣正則一切正,四時節氣不正,人類社會的一切就都亂套了。所以以天道化育天下萬民就成為人君人臣治國為政的根本大法。立身於天地之間的君臣,第一要務便是聞知天道,然後嚴格按照天道標準修持自身,然後再按照天道也就是人之自然秉性化育天下萬民。古人的一切作為,都是先觀天地,後定人事。自古流傳下來的人類社會的一切典章制度、道德規範、行為準則以及一切禮儀講究,都是古人根據天時地利而制定的。古時,人的一切舉措,都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於是,敬奉天時,以人合天,就成了古代聖賢身體力行以及諄諄垂教後世務必力求達到的最高道德境界。這就是人們熟知的「天人合一」。因為人君合天,則政通人和,可以保民,可以安邦定國;庶民合天,則身修家齊,可以全身,可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百官萬民都自覺用天道規律約束自己的一切,人君自然也就「垂衣裳而天下治」了。反之,不管為君為民,一旦違背了天道人性,都將一敗塗地。
然而,天地不言,天命天道,人何以知之?上天的旨意,是通過日月星辰的運行與自然界的變化展示給人類,讓人類去觀察去悟的。帝堯深知這一點,所以他把推算掌管曆法作為國家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來抓。他精心安排羲和兄弟掌管曆法,並仔細交代了推算校正曆法節令的具體標準與方法,吩咐他們恭敬地迎送日月,舉行祭祀,以保證人類社會的一切運行不偏離上天的旨意並得到上天的保祐,進而達到政通人和而天下太平。
堯帥天下以道而民從之。君臣上下、萬民百姓皆以天道為準則,人人都不用別人管束,都自覺以天道規律為心法自警自律,所以,堯舜大治之世,天下無刑法,有的只是人心向善,道不拾遺,夜不閉戶,一派和樂融融的大同景象。
這就是孔夫子所心嚮往之的「大道之行」的英明盛世,就是孔夫子所贊同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理想盛世中君子「垂衣裳而天下治」的真正涵義。
《尚書》的作者是深得帝堯的心意與治國之術的,所以把帝堯安排交代推算曆法之事放在如此顯赫的位置而詳加記述。
三、任人唯賢,天下為公──遴選官員與繼位者。
這是《尚書》所記帝堯的第二件事。
天道既明,曆法節令已正,而誰來帶領萬民率性向道呢?當然是人君與各級人臣。帝堯深知,為政在人,人存政舉,人亡政息;一人仁,一國興仁,一人讓,一國興讓,一言僨事,一人定國。因此,帝堯在安排好制定曆法的大事之後,便把為天下得人作為天子的又一重要事務來抓。《尚書》的作者也詳細記述了帝堯選賢任能、遴選繼位者的過程,尤其是遴選繼承帝位人的過程。
《尚書》記載:帝堯讓四方首領舉薦能繼承帝位之人,大臣推舉堯的兒子,堯認為其言不誠,生性好爭,不行;大臣又舉薦共工,堯嫌其巧言令色,行為邪僻,輕慢上天,不行。洪水泛濫,民生辛苦,堯徵詢治水之人,眾人推薦了鯀,堯認為他違背天意,不遵教命,毀壞族氏,不行,大臣以為可以試用,堯乃尊眾人之議,試命鯀治水。後來鯀治水九年,以失敗告終。
由此可見,帝堯選官的原則是任人唯賢,天下為公的。不論親疏遠近,一律以敬順上天、孝悌純正、德高而有利於天下人為標準。這其中,敬順上天依然是第一位的。兒子丹朱不成器,授位於丹朱,則天下人受其害而丹朱一人得利。為丹朱一人而損害天下大道與天下人,帝堯執意不為。
帝堯又徵詢四方首領們說:「我在位七十年了,你們誰能遵從天意,接替我的職位?」首領們說:「我們無德,不配接替帝位。」堯說:「你們也可以明察並推舉隱沒在下位的賢者。」眾人紛紛向帝堯進言說:「有一個隱居民間的獨身男子,叫虞舜。」帝堯說:「好呀!我也聽說過這個人。他怎麼樣?」首領們說:「他是樂師瞽瞍的兒子。父親頑固愚蠢,母親言語憎亂,兄弟傲慢兇狠,舜能以孝悌之道與他們和諧相處,以恭明的美德處理家政事務,心中不生任何邪念。」帝堯說:「我得試試他!把女兒嫁給他,考考他與女兒相處的德行。」於是就命令女兒下嫁為舜婦。
虞舜出身卑微,隱居民間。帝堯聽說他聰明賢達,打算讓他繼承自己的帝位,便把女兒嫁給他,考察他在家的品德與理家才能。同時授官位於舜,多次把難辦的事交給他,考察他在外為政的法則,並叮囑他要恪盡職守。舜在歷山耕種,歷山人都互讓田界;他在雷澤打魚,四圍的人都互讓居處;他在黃河邊製作陶器,河濱人生產的陶器沒有粗糙破損的。舜居住的地方,一年成了村莊,兩年成了集鎮,三年成了都市。於是堯賞賜給他衣服和琴,給他修了倉庫,賜予他牛羊。
舜的父母、兄弟想殺舜,舜幾次都智慧逃脫。返回之後,舜越發孝順父母,善待兄弟。於是堯便讓他去推行五教,命他發揚美好的人倫五常之德,嚴格用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這五種倫理道德去規範引導百姓。百姓都能遵循這五種道德規範了,就命舜去各官府辦事,舜都辦的很好。三年之後,帝堯把帝位讓給了虞舜,
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天下自來就是公眾的天下,皇權自來就是民主公正的。《孟子》曰:「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帝堯,仁哉!考察帝堯選官以及培養繼位者的全過程,何其民主公正!何其慎重嚴謹!又何其正大無私!
另外,帝堯與大臣商議天下大事,大臣們都暢所欲言,幾乎全是「率爾」以對,應語隨答,不假思索。君臣上下,竟無些許戒惕防範,至誠至信。面對顯赫的帝位,大臣們一句「我們無德,不配接替帝位」多麼質樸、多麼真誠、多麼負責的應答!
天子治國,日理萬機。而《尚書》作者獨選其尊天率性、任人唯賢兩件事來詳加記述,可謂深得帝堯治國的根本綱要及其心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