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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25 22:11:58瀏覽352|回應0|推薦0 | |
抵達 二○○一年三月 儘管我再三保證非常樂意從杜勒斯機場(Dulleus Airport)搭計程車過去,母親仍堅持叫了一輛出租車來接我。司機是一位穿黑色西裝、身材修長的帥哥,看起來非常光鮮、體面,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身上皺巴巴的Gap休閒褲和一頭未經梳理的亂髮。 「還有其他行李嗎?」司機問道,聲音就跟他的外表一樣溫文有禮。這時候,跟我從加州搭乘同一班飛機的旅客,把提領行李區擠得水洩不通。他們多數像我一樣,不是蓬頭亂髮,就是衣冠不整。好笑的是,在舊金山登機時,我們這群人似乎個個儀容整齊,但抵達杜勒斯機場時,全都活像是剛進城的鄉巴佬。 我指著我那只飽經風霜的皮製托特包,裝在裡面的換洗衣服、書籍和一大盒喜(See's)綜合巧克力──送給母親的禮物,全都不堪擠壓地掉了出來,更尷尬的是,司機拿走了那盒巧克力。我們一起走出航站大樓。 迎接我的,是一輛光可鑑人的黑色加長型轎車。我鑽進車子的後座,疲累地癱在厚實的皮椅上,閉目養神。或許,叫出租車來接我是對的。 「卓波夫人好嗎?」司機看著我問道,「我們好久沒聽到她的消息。」 「你說我母親啊?」我直起上半身,眨一眨戴著隱形眼鏡的雙眼,好讓模糊的視線再度聚焦。 「嗯,差不多還是老樣子,只不過最近住得離家近一點。」 「哦,是這樣啊。」他似乎正仔細思索我回答的每句話。我猜他認為我隱瞞了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我理所當然有所保留,總不能要我照實回答他,「哎呀,你知道的,我母親現在一心求死,只是想不出執行的方法,而且,她已經不能下床了。」 事實上,去年夏天,她第一次提到結束自己生命的這件事時,我們沒有人把她的話當真。母親在五十五歲左右,被診斷出罹患帕金森氏症──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她厭倦了無止盡的藥物治療週期──一會兒加速,一會兒放慢,不斷地循環。你無法停留在某個狀態,直到你忘了這個該死的疾病。但是自殺?對她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務。我和兩個姊姊都認為,母親想死是由於輕鬱症和接近病態的控制欲作祟。 但是母親後來參加了「毒芹會(Hemlock Society)」,開始提出明確的「死期」(Death) Dates;距離目前最近的死期是五月一日先前兩次因缺乏「周延的計畫」而宣告放棄。同時,「毒芹會」本周安排了一位「關懷夥伴」計畫(Caring Friends Program)的志工,從奧克拉荷馬州飛過來,商討如何幫助她完成這個心願。這名志工預定明天早上抵達。 「總之,我很高興知道她一切平安。」司機意味深長地接著說,「昨天她打電話來之前,我們正談論到她,不知她是否無恙。過去有一段時間,我們每月會接送她兩、三次去巴爾的摩探望她的姑媽。妳的母親是一位與眾不同的女性。」 我被這位名叫德瑞克的司機所感動。他問了有關我母親的事情,還形容她「與眾不同」。雖然我猜想,租車公司或許只是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刪除母親的相關資料;另一方面,我已經不止一次從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他們對我母親的關注和敬愛。 我的母親擁有令人難以抗拒的浪漫特質──男人想保護她,女人想跟她做朋友,而且公認她既美麗又有型。她的深色眼睛和頭髮、突出的顴骨和下巴,酷似賈桂琳.甘迺迪,只是她的身材更高、更苗條些,而且沒有那麼一絲不苟、故作矜持。即使現在,她的脊椎因為骨質疏鬆而彎曲,臉頰因病而瘦削憔悴,依舊散發著維多利亞式蒼白纖細的氣質。 弔詭的是,這個形象與真實的她相去甚遠。在她柔弱文靜的舉止背後,隱藏著固執、理智的性格。雖然她不吝於推崇那些在學問或藝術上有所成就的人,但是對朋友和陌生人的評價,有時卻頗為嚴苛。我聽過她描述某些人「性情極為暴戾」或「不怎麼聰明」;另外,她曾經批評自己的義女「一文不值」。然而,家族以外的人並不容易發現她的這項特質。甚至她最親近的朋友,似乎也把她當做一朶嬌弱的花,永遠需要他們的呵護和關愛。 當車子在波多馬克河岸沒有路燈的道路上加速奔馳時,司機和我之間的對話漸漸變少。感謝在抵達家門之前,給了我這一段黑暗和沉默的時刻。我的大姊──凱莎琳,此刻已經在我母親的住處。今天稍早,她從羅德島飛抵華盛頓。我暗自慶幸有她做伴,但是待會兒的見面,也讓我有些緊張。我們的關係向來不太融洽,七年前父親過世之後,更是雪上加霜。 迎面來車的燈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真希望坐在那輛車裡的人是我的二姊漢娜。 「我沒辦法到」。我打電話給漢娜,她說:「丹去多倫多參加音樂季,費歐娜在學校 有戲劇公演,所以我得把艾薇帶在身邊。但是老實說,帶她搭飛機是一場噩夢。」漢娜兩歲大的女兒出了名地會暈機。「而且,如果老媽執意在五月一日進行自殺計畫,我會馬上趕過去。」 「但是『毒芹會』的人怎麼辦?」我問道。 「妳指那位『自殺小幫手』嗎?」我噗哧一笑,他們其實叫做「退場指導員」。不管妳怎麼稱呼他,老媽希望那位志工來的時候,我們都在場。 「柔伊,不好意思,妳得自個兒去應付這個人。」 我真想提醒她,我二月份已經在華盛頓待了十天,而她自從去年耶誕節後,就沒有再回去過。但那時,我再也無法承受為了這件事,我們之間出現任何摩擦了。漢娜只比我大一歲三個月,始終是我在家裡最親密的盟友。但是自從母親展開她的死亡計畫與垂死掙扎,我們的關係變得有如大腦的左右兩半、兩人組成的跨洲支援網路。最後,我盡量讓自己聽起來不像在責備她,說:「也許我可以問凱莎琳,看她能不能來。」 「別作夢了,我猜凱莎琳為老媽露臉的機率比爸爸去世時高不了多少。何必多此一舉呢?」 然而,我還是問了她。出乎我們意料的是,凱莎琳答應前來。 車子開上鑰匙橋(Key Bridge),朝著喬治城的燦爛燈火與圓石鋪成的街道顛簸前進。 我的胃也跟著不停地翻攪。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輪胎的聲音和玻璃貼著我前額的冰涼觸感。 當車子開在威斯康辛大道上,通過國家大教堂正面時,一股莊嚴肅穆的情緒縈繞著我──如此地熟悉,幾乎足以撫慰最疲憊的心靈。很快地,我們抵達奧德威街。 我望見母親居住的灰泥大宅,像一艘殘破的郵輪浮現在街道的盡頭,門廊的燈亮著,凱莎琳正開門走出來。她的頭髮和我一樣是淺色,長及腰部。她站在那裡,視線循著腳下的石階延伸向人行道旁爬滿長春藤的土墩,一臉緊張、戒備的神情,彷彿正在等待某人出現,帶她逃離這棟房子裡的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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