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我的花蓮曼波          

那是一九九三年的夏天。我在離開台灣之前，陪心愛的學妹回家。

　在花蓮出生、成長的學妹，儘管她的外表、講話的口吻與腔調像極了台北人，但她那充滿陽光的笑臉，是一股擋不住的魅力，讓人見了，心中縱使有不愉快，也會煙消雲散。

　就是那樣的笑容，差一點讓我臨陣脫逃，放棄退伍後努力已久的出國求學計畫，當然這一切都不曾發生，因為她說﹁人生應該盡可能不要讓遺憾發生，雖然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人生選擇題中，那個未選的答案的可能結果﹂。

　她是小說家米蘭昆得拉的信徒，她常拿《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討論﹁選擇﹂那段，或用昆得拉說的﹁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叫我不要想太多。

　或許她不是我結交過眾多女友中最美的一個，但跟她在一起，總讓我心情無比的好，她好像陽光般照亮我。我常問她﹁妳怎麼可以如此自在，自得呢？﹂，她總是笑而不語，在校同事一年間，她對學生很有耐心，即使別組的學生，也很喜歡跟她聊天說地。

　我知道學妹是很愛我的，對於未來，她比我還樂觀，儘管自認閱人無數的我，認為她應該是我愛情的終點站，但是我至少必須在美國待三年，有些漫長，如果生變，我又怎能怪她呢？即使她曾答應我，她也可以到紐約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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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去紐約之前，我要求她帶我到花蓮，認識她的家人，也讓我分享她成長過程的幾處重要空間。

　記得那天我們搭乘北迴鐵路第一班自強號自台北車站出發，她說，搭乘早班自強號她的習慣，因為火車在三小時後抵達花蓮，無論是春夏秋冬，當她踏上花蓮的土地時還是上午，太陽離開地平線不過是三到五小時之間，這感覺好像在花蓮多待一天。

　這是我第二次到花蓮，第一次到花蓮是大學畢業旅行，太魯閣國家公園是我們遊賞的景點，之後便從中橫公路到南投，對花蓮的印象，就只有鬼斧神工的峽谷。

　學妹的家就在離市區不遠的山腳下，離太平洋也不遠。第二天她帶我到花蓮糖廠吃冰，再帶我到鯉魚潭，傍晚到花蓮港旁的一處礁岩岸帶戲水。

　她說，花蓮糖廠的冰是許多遊客必吃的行程，鯉魚潭和太平洋則陪伴她度過叛逆的青春期，與女中密友在鯉魚潭划船談心最愉快，即使是綿綿細雨，冷濕的湖風景，霧濛濛的更美，有時真有人在畫中，難以言語比擬。

　花蓮的海岸線很長，不過她的範圍只有花蓮溪出海口到花蓮港，雖然曾在颱風天到七星潭海灣看浪，但是不熟悉路形的她，只能帶我到屬於她心靈深處的那塊；尤其是東堤外的礁岩海岸，尤其是一波波自海平面捲起，衝向礁岩、拍打礁岩的浪花與浪聲。

　就在我沈醉在看她望著海遠方的神情時，她突然說：﹁美國東岸的海水應該也會流到花蓮吧？若是想我，就把思念托給天上的雲，當雲化成雨水，回到海，我就可以收到了﹂，她笑笑又說：﹁不然弄個瓶中書吧﹂，她就這樣看似認真，卻有點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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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個十年過了，無可否認的是我總是在海邊看見她，無論我身在何處，即使我結了婚，有個女兒之後，依然。不同的是對她的感覺與愛已超越男女之情，只是偶而會想她現在過的怎麼樣。

　於是我趁回台灣探望母親，再到花蓮，儘管映入眼簾的城市風景有些陌生，心情卻興奮，但舊東堤不見了，我與她並肩而坐看海聽浪的礁石成了新生地，於是我轉往鯉魚潭，剛好遇到當地政府舉辦賞螢、曼波水舞活動，擠滿人群。

　我在大鳳凰木下的涼亭靜坐，吹著風，聽自水上飄來的爵士樂，突然在人群中看見，她彎著身子幫著小女孩撥弄垂落在睫毛前的流海，一邊輕聲哄小女孩身旁年紀較長的小男孩，她那佔據我記憶空間多年的笑容，有更多的溫柔。

　真想叫住她，卻開不了口；最後我決定，就讓我們的關係像大海，在地表上隨地球自轉、天候改變而晃動，卻是週而復始的永恆。

　可以確定的是，這段發生在一九九三的花蓮曼波，即使跨越新世紀，仍是我生命中記憶深刻的愛情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