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留學生父母的故事（０３） 

(05)

    事情是這樣的，阿香的親生母親廖阿婆原是每週到周老師家去洗洗衣服、擦擦地板的阿巴桑，阿巴桑是日本話，就是伯母的意思，台灣的人都尊稱女性的老人家叫伯母，所以連僱來家中幫傭也叫阿巴桑。她的第二任丈夫程先生是由大陸來台的北方人，當時叫內地人，也叫做外省人。長得高高瘦瘦、白淨斯文，據說原先是地主家庭出身，可惜由大陸逃到台灣的路上，被大木柱壓傷，所以身體一直都不怎麼好，寫得一手好字，經周老師介紹到嘉義農業專科學校去做文書職員，維持生活。
    廖阿婆那時還很年輕，大家都叫她廖阿嫂，孩子雖多，可人特別勤儉善良，且有些姿色，兩人婚後，程先生對老婆廖阿嫂特別好，對她前夫的孩子，也很関照，家裡大小事務，一概由老婆作主。
    「她當家當慣了，她出的主意，常常都有我們不知道的原故呢!」程先生解釋道。
    他們兩人生出來的第一個小女嬰兒的名字，叫做＂阿香＂，因為這女孩白白香香的，非常聰明漂亮。
    「這孩子身體硬朗，手腳靈活，取些土氣的名字，對孩子可能更好。」小女嬰的生父程先生這樣說，表示贊成叫做＂阿香＂。
    程先生過世，周老師到廖阿嫂家去幫忙料理一些善後事務時，廖阿嫂就派了大女兒廖阿珠到周家來幫忙替母親廖阿嫂的工。
    「阿珠，周老師去你家幫忙了，你媽媽怎麼樣?好些了嗎?」周老師的太太馬老師關心地問。馬老師是一位小學教師。
    被問的廖阿珠是阿香同母異父的大姐姐。阿珠的妹妹阿香是馬老師班上品學兼優的模範學生，除了學校指定的家庭作業之外，阿香課餘還讀一些馬老師指點或贈送的課外讀物，是馬老師的得意門生，因此馬老師對阿香同母異父的大姐阿珠也另眼相看。
    「阿母說她心裡好煩喲，家里小孩太多，養不活哟，翠滿樓酒家的老板娘要買阿香，因为阿香特别聰明漂亮哟，阿母不忍心讓阿香去做酒家女，酒家女好可憐哟。」阿香同母異父的大姐姐阿珠很清脆地回答。
    「那你家最近生出來的那個小女孩呢?是不是叫阿花呢?」馬老師若有所思地問道。
    「最小的小妹妹是叫阿花，媽媽說阿花是個可憐的小女嬰喲，是我的繼父程先生的遺腹女，從來没有見过她又聰明又好看又善良的爸爸，真是可憐喲!」阿珠學著母親廖阿婆的口氣說話。
    「妳媽媽捨不捨得把阿花送人呢?」馬老師問。
    「把阿花送人做養女嗎?阿母說養女命苦喲。」阿珠回答。
    「把小阿花送給我們做女兒呢？」馬老師又問。
    「養女是養來煮飯、洗衣、掃地的喲，馬老師，妳們家人口簡單，家事輕鬆喲，要養女做什麼呢?」阿珠反問道。
    「要來我家做女兒，幫我們吃配給米喲，周老師與我都有公家的配給米，我們家的米麵很多，吃不完喲。阿香在我班上讀書，成積很好，品行更好喲，她的小妹將來也一定又聰明又乖巧喲。」馬老師是很認真的。
    阿香的小妹妹阿花到了周家，中華民國的國民身份証上正式的名字就叫周光華，廖阿婆就正式做了周家全天候的佣人保姆，廖家也有了固定的收入。
       
 

(06)

    那時做老師的有公家配給的白米、麵粉、煤和菜油。吃不完、用不完的都拿到店中換錢貼補家用。周老師家中有二位老師，二份配給，加上小小的周光華一共才不過三口人，當然吃用不完，剩下的與其廉價出售給米店，不如都送給廖阿婆拿回廖家，廖家大大小小一共有八個小孩。
    那時台湾免费的義務教育只有國民小學六年，阿香能夠比受義務教育又多讀了六年，由免費的師範学校畢業，当然都是受馬老師指導及鼓勵的结果。
    阿旺的学名叫蔡旺財，在農專時是周老師英語課的学生，成積雖然平平，不过因為畢業以後常常到周老師家去，在周老師家常常看見阿香。這事當然也可以說，因为阿香常常去看周家的保姆廖阿婆，為了要遇見阿香，阿旺也常常到周老師家去，阿旺每次由周老師家回來，就吵着要母親找人說媒。
    「現代的年輕人都要先交往才結婚，先去看場電影罷。」馬老師建議。
    「鎮上正在放映李麗華主演的＂三笑姻緣＂，是個喜劇，非常吉利的。」阿旺慌忙說。在他的心目中，像阿香這樣美麗溫柔，聰明伶俐的女孩，就算沒有任何嫁妝，若不馬上訂好，迎娶回家，隨時隨地都會有被別人捷足先登，搶先娶去。
    阿香先是害羞不肯去，因為三笑的女主角秋香的名字與她的一樣，太難為情了。但一時又找不到一個周老師認為＂有教育性、有建設性、有啟發性、合乎時代潮流＂的電影，所以最後還是去看了這場＂三笑＂。
    由周老師出面到廖家去說媒，廖阿婆怎麼不眉開眼笑呢?當然媒人馬到成功。
    阿旺阿香結婚的時候，周老師做了女家的主婚人，介紹人是馬老師充任的。
    有了這樣的關係，周老師在教周光華啟蒙讀英語時，讓她的姐姐阿香、姐夫阿旺免費隨讀，實在是順理成章的。
    阿旺、阿香隨讀得特別用功，早晚苦修英語。周光華年紀雖小，卻特別聰明，什麼都一學就會，每篇英文都能琅琅上口，讀背如流，周老師教三個學生由查字典、萬國音標發音教起，教得十分高興。
    ＂旺得福，旺得福!＂周老師頻頻用英語贊美，有＂特別好，特別好!＂的意思。
    是如玉大姐早知台灣經濟要起飛呢?還是張鐵嘴替阿旺取的名字好?蔡家那塊被划為＂不適於農耕＂的那塊貧瘠的土地，居然有人向他買了去造工廠，他們的荒地實在太大了，這一塊地相比起來這庅小，居然相當值錢，這一來，不得不使他們對自己擁有的財產重做一個新的估價，尤其是對自己在當時小鎮上的身份地位，更要重新加以衡量了。
    才七、八亇月光景，阿旺手中有了一些錢，英語也知道得比以前多。
    「蔡旺財這個名字有點土氣，我給自己取了一個美國名字，叫做旺得福，姓也改成蔡斯。美國有一家花旗大銀行的名字也叫蔡斯，所以我們也沾點財氣。阿香的名字台語發音叫胖，與美國出品的一種有名的雪花膏的品牌名一樣，所以她叫胖蔡斯。＂有一天，阿旺很得意地對母親阿好說。
      「啊！孫子不必取美國名字了吧!」阿婆阿好慌忙說。 
 

                        2004年初稿于佛羅里達

                        2013年修訂于佛羅里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