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７）

星期二一大早，女復健師過來替她按摩、泡熱水、作運動，與往常一樣，仍然口口聲聲地鼓勵，說老太太大腿血液循環的情況一天比一天良好，雙腳也一天比一天有起色，按她的口氣，好像明天就可以自己起立走動似的。

「親愛的梅麗，後天是感恩節，從明天起我休假兩週，妳得自已按照牆上表格的進度進行，要自已努力，自奮自強唷。」卡洛一面收拾她帶來的復健器材，一面柔聲地說。

什麼？感恩節真的就到了嗎？鄭老太太心中大起恐慌，這天，美國人家家團聚，我一個不良於行孤苦獨居中國的老太太，應該怎麼辦呢？老太太開始胡思亂想。

「親愛的梅麗，有什麼事，妳只要按一下的脖子上的緊急按鈕，自然有醫護人員趕過來急救的。放心罷，外面很冷，我會替妳將大門關好的。」卡洛看出老太太眼中閃出的恐慌，連忙過來擁吻鄭梅麗，又輕輕地拍著老太太的手背，提起手袋走了。

看著金髮卡洛的背影，老太太一動也不動，癡癡地坐在輪椅上，過了一會兒，只覺得眼眶中蓄滿了眼淚。

「我才不哭呢，哭給誰看？」她對自已說。

天黑下去了，天又亮起來，然後，又黑，又亮了，在半醒半睡的狀態下，她忘了吃飯，更忘了飢餓。

突然，一直坐在沙發角落上的鄭老太太被大門上鎖匙開鎖的聲音驚醒，她的心在胸腔裡突突地亂跳了起來。門鎖怎麼會響，我不是做夢罷？

果然好像做夢一樣，門鎖響處，口中冒著白氣、戴著外套套頭的小朋友林永發推門進來，手中提了雞蛋及麵包。

「林永發，今天不是星期四嗎？怎麼不上學呢？」坐在客廳一角的鄭老太太驚喜地喊了起來，眼淚又湧滿了眼眶。

「阿嬤，明天是感恩節，我們這幾天都不必上學。」林永發的臉頰被凍得紅冬冬地。

「原來如此，你媽媽怎麼讓你出來呢？」

「我媽請了三個星期的假，與她的男朋友到山上渡假村去滑雪去了，她這次下定決心，一定要讓他求婚，他不求婚她就不回家。」林永發回答時，發出生硬的笑聲。

「既然如此，你不如乾脆就住在我這裡，你們學校的校車也由我們這裡經過的。」老太太想將樓上雪莉以前住的那間房給他住，一定十分合適。

「那太好了，免得我一人在家過得無聊。」沒有同齡玩伴的林永發毫不思索地回答，聲音很是高興，并沒有追問他的房間在那裡。

「要不要回去拿點什麼換洗的衣服再來呢？」老太太問。

「阿嬤，我隨便穿什麼都可以。」永發很無所謂地說。

「也好，阿公生前的衣服我都沒有丟棄，你穿可能大了些，我給你改改罷。」老太太自言自語地尋思道。

「永發，你到廚房邊的小儲藏室去一下。」鄭老太太抬頭對她的小朋友說。林永發果然就走進小儲藏室內。

「看見天花板上有一塊小小的方木板上面吊著一根粗繩子嗎？」坐在沙發一角的老太太揚聲問道。

「看見了。」遠遠傳來林永發的聲音。

「用力拉一下那根粗繩子。」

「阿嬤！這是．．．一個可以折疊的樓梯啊！」

「對，你爬上樓梯，上面是一個閣樓。」

「阿嬤，每樣東西上都蓋滿了灰塵！」林永發大驁小怪地喊著。

「拿塊破布把灰塵隨意擦一擦罷。看見書桌上有一個鎖緊的黑色的鐵盒子子嗎？還有，你將書桌右上角小抽屜打開，找到一支有紅毛線的小鎖匙了嗎？對，將這兩樣一并拿下來。還有，牆角地上有一個舊皮箱，你把皮箱也拿下來。東西拿下來以後，再將樓梯折疊回去，小木板放歸原位，沒關係，粗繩子仍然讓它吊在天花板上，沒有關係的。」老太太遠遠地指示。

滿頭滿臉都是灰塵的林永發先捧了一個小鐵盒下來，後來又提了一個舊皮箱下來。

林永發在廚房的水籠頭下一面洗臉擦手，一面發著抖，沒有戴手套的雙手，一直搓個不停。

「呀，閣樓上沒有暖氣，難怪冷成這樣！趕快到冰箱中自己去熱一杯可可牛奶來喝罷，不要替我熱，這种高熱量飲料，我一喝準發胖，蛋固醇更要高了！」老太太嚷道。

林永發一面喝著熱可可，一面看著老太太打開舊皮箱，裡面是一箱男人的舊衣服。

「還是先購買一、二件比較新式的時裝罷，以免穿得与同學格格不入。」老太太想起自已外孫、外孫女入時名牌的流行裝扮，心中下了決心，一定要把穿著寒酸的林永發好好打扮一下，遂將舊皮箱重新蓋上，且放置一邊。

再用鎖匙打開小黑鐵盒，裡面是一些重要的文件，老太太的結婚証書，老先生的遺囑、死亡証書，房子的房契，以及記載著老先生退休金的文件。

她取出老先生的退休金的文件，仔細閱讀那些陌生的英文字句，心裡一直在盤算。

「雪下了整整的一夜，路上是不是堆滿了雪？」老太太問。

「雖然下了一整夜的雪，不過剷雪車一早就出動了，大街上的積雪都被清掃得一乾二淨哩，阿嬤，妳想出門嗎？我可以開車帶妳出去。」永發一面在自來水下沖洗著自已喝過的牛奶杯，一面回答。

「永發，我們今天不要在家中吃簡單的早餐，也不要在家中吃高級複雜的早餐，你說可好？」老朋友笑著問小朋友。

「哇塞！我們到麥當勞去吃早餐嗎？」林永發興高采烈地問，這孩子最大的好處就是對什麼建議都很高興。

「我們今天到街口那家大餐廳去吃早餐！你說可好？」老朋友大聲地宣佈，雖然她自已也從來沒有踏進過那家大餐廳，裡面到底什麼樣子，她也想像不出來。

「阿嬤，聽說那家餐廳比麥當勞還貴呢！」小朋友用不太肯定的聲音問。

「不怕，我們今天一定要去開個洋暈！」老朋友下定了決心，其實，節省慣了的老太太，通常是喝稀飯配蘿卜干作為早餐，連麥當勞的早餐她還嫌貴，認為吃了不消化哩。

這一老一小終於開了車出了院子，街道上果然打掃得十分乾淨。

街口那家大餐廳裡面窗明几淨，發光的桌椅、厚軟的地毯及窗簾都透著氣派，套餐一人要十四點九九元，胖胖的老闆娘見林永發揹了鄭梅麗進餐館，芳心＋分感動，自動將小朋友的早餐免費奉送，并對鄭老太太嘆道；「蜜糖甜心，妳真幸運，有這麼孝順的乖孫子，我將來能有妳一半幸運就好了！」

林永發風捲殘雲般將全部的牛奶雞蛋及火腿吃進肚中，老小二人高高興興地開車到郊外的購物中心，進入以出售最流行的年青人服裝的gap行，替林永發買了二套牛仔裝，那售貨小姐對穿了新裝的林永發上上下下看個不住，對老太太讚道；「妳的孫子，長得跟妳老人家一模一樣，比李奧納多還要英俊哩！」聽得得老太太直笑，最後，老少兩人容光煥發地將車子開到花旗銀行。

小朋友將鄭老太太放下來坐在經理的辦公室中，老太太乘林永發上廁所小解的時候，將退休金的文件交給經理看，經理在電腦裡一查，把老太太大大地嚇了一跳。原來廾三年前只有六萬元的退休金，因為公司將之存在股票帳戶內，有一陣子股票的價值直線上升，目前已經超過了美金廾萬元。

老太太本來想撥出二萬元來，但一見林永發笑嘻嘻地由廁所出來，想起當初將全部現金幫助女兒購買了新房子之後，女兒女婿知道她手中沒有什麼可以動用的錢財了，立刻藉口住得太遠，再也不再上門探訪的事實，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新近交下一個好朋友，我想贈送他五千元現金，你可以替他開個新帳戶嗎？」她問那經理。

「當然可以。」那經理回答。

當林永發將老太太給他的帳本收入他的大書包中，很高興地擁吻老太太的時候，老太太心裡＋分慶幸，只給了五仟元就得一個擁吻，那二萬元分四次給，不就可以得到四個擁吻了嗎？

且慢，且慢，看他這麼漫不經心地將帳本丟入書包，搞得不好，這個小笨蛋根本分不出五百元與五仟元有什麼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