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六八年,李老先生終於盼望到兒子和媳婦由美國回來了!
可不是!李文一九六零年出國,花了三年半的時間由普林斯頓大學拿了一個博士學位,又在康乃爾大學做了兩年半博士後,再轉到哥倫比亞大學教了一年書,那一陣子移民局對東方人特別刁難,整整花了七年功夫才拿到綠卡,要不是乘到日本東京去開國際生物化學的機會繞道回家團聚一下,真不知還要等多久呢。所以李文見到了他的父親也是格外的興奮。
“可惜你的親生母親沒有等到這一天。”李老先生不勝唏噓地對兒子媳婦感歎道。在那年代,中美雙方出入境都是困難重重,使得臺灣留學生到美國去讀書深造,就得面臨與家人生離死別的痛苦。
“只好到媽媽的墳上去燒燒箔紙,掃掃墓,懇求她老人家原諒我們的不孝了!”做兒子的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眼鏡片後面的眼圈紅了起來。
“現在我們先回去梳洗,休息一下。老楊,麻煩你明天再來一趟,明天早晨我們大家早點起身,乘太陽出來之前,帶我們到陽明山墓地去拜祭拜祭吧。”李老先生對跟在身後提著大包小件行李的老楊說。
“老楊,七年沒見,你戴上司機的帽子,穿上司機的制服,不但看起來與愈發年輕,且是特別神氣呢。”麗芬笑嘻嘻地對久別的司機老楊說。
“余小姐...阿,現在應該叫妳李家四少奶奶了,我們銀行的新規定,開公家汽車的司機得穿制服。”老楊很客氣的回答。在李家叔伯堂兄弟大排行裡, 李文是老四.
大概為了配合這套司機制服,在打開後座車門之前,老楊特地用右手碰了碰帽沿,再將右腳鞋跟猛然碰了一下左腳的鞋後跟,發出驚人的喀嚓巨響,麗芬循著響聲望過去,這才發現他的新皮鞋擦得實在有光也有亮。
“去了美國一趟,天天吃他們的牛油麵包,怎麼沒有胖起來,反倒好像瘦了些呢?”老楊又問。
“瘦了嗎?那是因為離鄉背井,在外國求生不容易的緣故。”麗芬對老楊一面解釋一面跨進後座。 “老楊,她是天天節食才節成這樣的。”向來喜歡跟麗芬唱反調的李文告訴老楊。
“老四他們,我新購買的公寓還是在和平東路,地點與原來住的那幢日本式的舊宿舍相去不遠。”李文他們離開臺北七年了,只見市面比以前繁榮,街道沒有什麼大改,街上汽車數量卻大大地增加了不少,所以交通一片混亂。李老先生一面看著窗外臺北市的車水馬龍,一面說。
“嘿,李老先生的新房子安裝了新式浴室,新式煤氣爐,正宗摩登設備,非常有進步。”老楊一面開車一面插嘴。
“你們的新媽媽比你們大不了幾歲,姓唐,你們叫她唐阿姨就好啦,嘻嘻,也有人叫她甜小姐呢...。”李老先生紅著臉,自己獨自笑了一會兒。
“對了,你們給唐阿姨買了什麼貴重的見面禮呢?”老人家突然想到什麼,緊盯著汽車的反光鏡向兒子及媳婦問道。
“唔,我們替爸爸買了一支新式的電動刮胡刀。”在一九六八年代,電動刮胡刀對於才開始工作的李文小倆口來說,應該算十分前衛的了。
“在同一家商場也替新媽媽買了一大罐旁式雪花膏、一大罐旁氏香粉。”這家商場距離李文的學校不遠,專賣廉價貨品,也是他們除了菜場之外,唯一光顧過的店鋪。
“雪花膏、香粉嗎?...老楊,我們向左轉繞道再去一下明星珠寶行吧。”老先生若有所思地對司機老楊說。
老楊將車子停在街邊,坐在駕駛位上留守專等,李老先生領了兒子媳婦進入珠寶行。
“李老先生您好,請坐,請坐,歡迎,歡迎。”他們三人一進珠寶行就立刻受到一位姓陳的經理的熱烈歡迎。
“上次看的那對耳環還在嗎?取出來給我們再看一看吧。”老先生對陳經理說。
“在、在、在、知道您你老人家要買,早就給你留下了。”陳經理一揮手,一位助手立刻小步跑著進去双手捧了一個小絲絨盒子出來。
“這對耳環與您給新夫人上個月來買的那條項鍊,是出於同一名師父親手打造的,不但手工是頂頂上乘,再看看這貨色,二十四k的足赤純金,閃著黃澄澄的金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由香港進口的舶來品,不像臺灣的金子的泛著紅色。”陳經理打開絨盒,殷勤極了。
一位年青的小妹, 及時端出四杯热氣騰騰新茶過來.
“價錢上可不可以再讓些呢?”李老先生問。
“價錢已經低得不能再低,我們珠寶行遇見了老主顧虧本是可以的,但可不能虧得太離譜呀!”陳經理好像受了侮辱似的喊了起來。
李老先生由口袋中掏出一卷新臺幣,付完錢後,將內裝耳環的絨盒放在麗芬的手中由她捧著,三人又坐回停在大街旁邊的汽車內。
他們坐的汽車在擁擠的臺北街道上行行複行行,終於到了李老先生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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