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留學生父母的故事（26）

        又過了一周左右,文思來了電話。

        「親愛的老媽媽，對不起呀，剛才在校園中遇見漢思，他說你在找我。對不起呀,我近來太心不在焉了，媽！妳這個周末有空到法拉盛的餐館吃飯嗎?我想把我的新室友介紹給您,見到她，你就會原諒我為什麼會頭昏腦脹的啦。」文思在電話裡再三向母親道歉。

         阿香按照文思約好的時間開車到法拉盛去見面。    

         阿香坐在車內的駕駛位上，遠遠就看見法拉盛7號地下鐵站外面的人叢之中站著的一高一矮 ,手牽手的一對人影。

        車子再開近些， 就看見兩人穿著同樣的裝束；都是上面一件印有哥倫比亞大學字樣的套頭缐衫,下面各穿了一件有毛邊、有破洞、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媽媽,我的新室友叫白蜜妮。蜜妮，這是我的媽媽阿胖，胖是pond，台語是香的意思。人人都說你美麗,沒錯！你看我的母親如何？也是一個東方大美人吧!」文思很得意的站在兩個愛他的女人中間做介紹。

        阿香在台灣女人中可以算作中上等高的個子，長大的文思比他母親整整高出一個頭,據說長得就跟外公"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高挺帥氣的身量,烏黑的頭髮,雪白的牙齒，又黑又亮又多情的眼睛,脾氣非常溫順和善，簡直可以說是與世無爭的樣子。

        白蜜妮白白胖胖,皮膚好像玉脂一般細滑,濃濃的長睫毛裡閃著一雙迷人的綠眼睛,擁抱親吻阿香的時候,她美麗的蜜色頭髮內,散發出一股香味,分不出是洗髮精的香味呢，還是少女的幽香, 總之,是令人十分喜愛的氣息。

        吃飯的時候,蜜妮一再稱贊中國菜好吃。

         「阿胖,我們全家人都愛吃中國菜。」蜜妮很甜蜜的說。不過阿香覺得被兒子的女朋友直呼其名,實在不太自在。        

         「媽,我們兩人住在一起,由我燒飯,蜜妮洗碗。蜜妮媽媽家的現任管家是中國人,他們全家愛吃中國菜。不過蜜妮小時的保母是墨西哥人,所以她會講西班牙話,我倆就是一同選讀西班牙文才在班上認識的。」文思一面說,一面將菜盤端起來問誰還要宮保雞丁。

         「是呀,我們文思也學過一些西班牙文。」阿香覺得自己理當發些言,以廣社交,所以就如是說些不關痛癢的話。

         「我的父母也是哥倫比亞大學的同學,畢業後一同進入哈佛大學的法學院,目前在三藩市合夥開了一座叫"白與白"律師樓,阿胖,以後你到三藩市時，請到我家去玩。」蜜妮笑咪咪的說道。

        「蜜妮，把妳最近得獎的作品給我母親看看。我家媽媽阿胖的文學修養也是很好的,前一陣子還得了全紐約市的成人班英語徵文比賽第一名哩！」文思很得意的說。

        「文思頓,成人班的英語不算什麼的。」阿香不好意思起來。

        經過文思及阿香的鼓勵,蜜妮就拿出幾張影印的自己的文章來給阿香看。

        不看猶可，一看之下,阿香半天說不出話來,原來是一片非常煽動性鼓吹婦女運動的文字。

        當天晚上回家,阿香就把蜜妮文章的內容在國際長途電話裡告訴了旺財。

        「婦女運動?提倡男女平等?要是我們的女兒要爭取平等那就可以了？」長途電話裡旺財開玩笑的說。

        「問題是這樣,現在是我們兒子的女朋友提倡婦女運動呀！」阿香辯論道。

        「我們也不必多操心,何況操心也沒有用的，文思的女朋友是他自己挑的,並不是我們替他挑的呀。」

        「旺財！」

        「唔，阿香!」

        「旺財，文思現在有了女朋友, 我這陪讀媽媽只能在他女朋友的陪同之下看他一眼,你看我還有待在美國的價值嗎?」

        「當初千辛萬苦,費了那麼多心血,在美國買了房子,你不但在附近托兒所找到工作,周末又在長島新設的中文學校教中文⋯⋯雖然只是兼職，可美國的薪水比在台灣的高很多。人家千方百計要留在美國,現在妳與文思都有了美國公民的身分,真是人家求之不得的,這樣回來太可惜了，何況目前台灣的前途還是未知數呢？不如再看看光景吧。」

          "人家"？就是"人家?"

        不久之後，一天晚上,氣象預報說有暴風雨,阿香怕斷水斷電,早早將房內所有的門窗關得緊緊的,獨自一人早早漱口洗臉洗澡上床，半夜果然被外面的閃電響雷以及狂風暴雨吵醒，她正閉著眼睛在床上拼命細想，是不是每一扇窗都關緊了？有沒有遺漏那一扇門？客廳裡突然響起可怕的電話鈴聲,真是嚇得他心驚肉跳。

        她翻身跳起來，披上睡袍,慌忙衝進客廳去接電話。 

        「請問你們這裡有一位蔡廖阿胖嗎？有一位叫黃大目的先生有急事找她。」一位講英語的女接線生問。

        「是,我就是。」阿香嚇得幾乎不知如何回答。

        「阿旺嫂,我是大目仔,阿旺入了急診室!」

        「呀！⋯⋯我可以跟旺財說話嗎?」阿香勉強鎮定自己。

        「不可以,因為他才輸完血，出了手術室，現在正在睡覺,不過妳可以跟他的主治醫師說話。」長途電話裡聽出來大目仔的的聲音非常緊張。

        「請問醫生,，請問旺財怎麼樣了？」阿香哭哭啼啼地問醫師。

        「蔡先生的胃潰瘍大量出血，失血過多，雖然不是大病,也要好好靜養，平常最好有人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不然惡化成胃癌,麻煩就大了。」醫師很嚴肅認真的聲音。

        掛完電話,滿臉是淚的阿香第一個衝動就是要立刻收拾行李,買飛機票回台灣，所以馬上就到櫃子裡去找行李箱,才發現所有的行李箱都被旺財及文思父子拿去用了，只得心不在焉的在衣櫃中將衣物翻來翻去。窗外門前傾盆大雨嘩啦啦的下著,她心裡的思潮也隨著雨聲嘩啦啦地起伏翻騰。

        打了電話到航空公司問訊處,發現臨時買單程票比預先買好的來回票要貴上三倍以上。而且照這樣的天氣看來，就算買了臨時票，是否能成行還是未知數。

        旺財現在連電話都不能打,我又不是醫生，連夜趕回去有什麼用呢？何況醫生也說并不是什麼臨時發生的急病呢！稍稍冷靜了一些,阿香理智地想。

        等心情略略有點頭緒之後,她又發現由美國郵局申請美國護照等郵件來回也是要花一段時間的,不如按部就班,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再回去吧。

        「旺財,等我這邊安排好了,就會立刻回去,那我抵達以前,你的好好照顧自己呀!」阿香非常不捨地叮囑道。

        「阿香⋯⋯，你捨得回來嗎?美國的居住條件比我們好，美國的房子也比我們鄉下的房子住得舒服。」電話裡,旺財還不太放心。

        「怎麼會捨不得呢?旺財，每次電話裡,你老是說想念我⋯⋯你歡迎我回到你的身邊嗎?」阿香問。

        「阿香,老實說,我想你都要想出相思病來了，我實在不敢相信你真的會回來。」旺財激動的說。

       「那我就去訂回台灣的單程機票了!」

       「我們在長島的房子呢?」旺財仍然不放心。

       「目前市場太差, 不是那麼容易賣掉，空著掉灰結蜘蛛網,仍然要付各種房稅、保險金及貸款,當然不是辦法，好在這裡地區很安全，學校也很好，很容易租出去的。」

       「太好了, 阿香,太好了,我們為了文思的前途犧牲了這麼多年,感謝上天,我們夫妻終於要團圓了⋯⋯文思怎麼說呢？」沒有想到旺財知道她要回去，竟然這麼高興。

       「他還不知道,還沒有機會告訴他。」阿香回答。

       「那買票之前,總得徵求他的意見一下。」

       這次國際長途電話打了很久,花了他們不少錢，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在買票之前,阿香試了很多次打電話找文思，就是找不到他，阿香只好寫了一封信,將他們的最新決定通知文思,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文思一收到母親說要講房屋出租的信,立刻慎重其事地打了一個電話回家。

        「媽媽,我們為什麼要讓不相干的陌生人在我們自己的家裡進進出出呢?」文思問。

       「房子租給人家可以收點房租,抵償一些費用。」阿香理所當然的回答。

       「媽媽,人生在世, 許多東西都比錢重要呀！」文思在電話裡說，他還不知道父親病重入院的事。

        阿香立刻趁這個機會告訴他旺財目前的健康情形。

        「媽媽回去陪生病的爸爸，你說重要不重要呢?」阿香反問。

        這一下，心地善良深愛父母的文思果然被問住了。電話裡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立刻讓步。

       「媽媽,你先不忙出租房子,讓我回去在自己的房間住一夜，重溫一下舊夢,再檢查一下我個人的東西,你再把房子出租好嗎?」文思捨不得地說，沒有想到這小子這麼多情呢！

       雖然兒子離家住在紐約市已經三年多,他提出這種要求,做母親的可以不答應嗎?尤其近來文思接二連三的收到著名醫學院的入學許可，離開老巢已成定局。

2004年初稿于佛羅里達

2014年修訂改佛羅里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