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留學生父母的故事(11)

（21）
    阿香由地下室内由纸盒搭成的臨時書架上,取出來一隻裝了餅乾的紙盒，領了旺財到一樓廚房餐桌邊坐定,用熱水泡了一壺旺財帶來的茉莉香片茶,從牆上的壁櫥中取下兩隻紙盤子,由紙盒內倒了一些餅乾入紙盤內, 一盤給范家的孩子,一盤放左餐桌上,一人一杯熱茶,兩人縱有千言萬語,也只得一人一張口,不知從何說起。
   「文思的阿嬤怎麼樣了?」遠在美國的媳婦阿香怕引起旺財不放心家裡的阿好婆,一直不敢提婆婆,最後,還是不放心,忍不住不提。
   「還是不肯說話。」旺財無奈地回答。
   「她老人家知道這是暫時的吧?當我們這邊有個頭緒, 就會接她過來。」
暫時住在范家地下室的阿香說，當然,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說的話。
   「她連你們打到台灣的電話都不肯接,怎麼可能肯來呢?」旺財指出癥結所在。
   「再不然，等文思完成他的學業,我們就會回去的。」阿香又隨口說道。 
   「那怎么行！自從1971年季星吉到中國大陸去訪問，1976年中國大陸取代了台灣在聯合國的地位，誰都不知道台灣將來的前途,大家都想暫時先到美國來觀望一下•••，我們有這個機會•••。」旺財非常猶豫。
   「目前我們還要靠你在台灣賺錢，不然我們那裡來生活費？」阿香也憂形於色。
   「母親越來越瘦,越來越輕•••。文思現在才開始讀初中,中學6年,大學4年,若讀得好,要想如玉大姐、耀祖哥哥他們那樣拿碩士、博士,至少又要有六、 七年•••。」旺財的臉色更是愈來愈憂愁黯淡。
   「•••。」阿香也輕輕地嘆一口氣。
    他們夫妻兩人正訴說著別後的愁苦以及將來的前途，范家的兩個孩子就為了搶餅乾而大打出手,阿香只得暫時放下旺財，趕過去喝止。
    才三點多鐘,文思就坐了校車回來了,果然長高了不少，也略略吃了一些餅乾,旺財當然少不了要問他在美國上學的情形。
   「文思,媽媽說你在美國的學校裡也很出風頭,你們都用英語吧?學不學中文呢?」做父親的問道。
   「我們沒有中文課程,學校里選修的外國語文有法文、俄文也有西班牙文,我選的是西班牙文。」文思回答。
   「目前長島還沒有什麼中國人,找不到學中文的學生,更找不到教中文的老師。」阿香解釋。當然，這是當時的情況。
    「今天西班牙文老師教了些什麼呢?大狗叫小狗跳嗎?」做父親的旺財笑嘻嘻地問。
    「老師教了一篇短文，是一位由墨西哥到美國來的新移民寫的，說他們下一代完全美國化了,變成了美國人,對事物•••。」文思有書包中取出幾張釘好的影印紙來,又飛奔到地下室房取出一本英文、西班牙文對照的字典,阿香也放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母子二人一同研討了起來。

     (22)

旺財見他們母子一大一小倆顆頭聚在一起專心研究的樣子,心中十分感動,母子長得這麼相像!據阿香說，文思耳聰目明,更像他過世的外公。外公程先生的外型就是中國人認為像玉樹臨風一樣的美男子, 品行更是＂溫、良、恭、儉、讓。 ＂一樣不缺。若是文思受到比周光華更好的栽培的話, 豈不是比周光華更有出息嗎? 一塊好玉不精雕細琢,不是浪費人才嗎?所以,阿財認為,把文思送到美國來做小留學生,這個決定是對的。
   「說外國裔移民的下一代對事物的價值觀,親屬之間的倫理觀念都改變了•••，用中國話說,就是孩子們數典忘祖了,老師要大家回家仔細研讀之後,把感想用西班牙文寫出來,以供下周用西班牙文在班上討論•••。」阿香用中文對旺財解釋母子研討的內容。
   「咦?阿香,你懂西班牙文嗎?」旺財覺得不可思議。

   「我哪懂什麼西班牙文,只不過跟隨文思學了一些罷了，只懂得一些大概意思而已。」阿香笑了起來。
    旺財對這個題目早已失掉興趣,既然是外國語文,怎麼不選一些輕鬆有趣的花拳繡腿來敷衍敷衍,居然選了這種沉重的大題目來給孩子們傷腦筋,真是出人意外。
    阿香看見旺財無言的看著他們母子,就了解地對他一笑,輕輕地對文思用中文說道：「爸爸累了,我們快吃飯好讓阿爸休息吧。」
    這時候范的孩子們早已在樓梯的欄杆上滑上滑下，驚險萬狀,蔡家母子的西班牙文家課不收工也不行了。
    阿香、旺財帶了大孩子文思、以及范家兩個小孩子, 由范家出發,朝公共汽車站方向走去,一路上只有他們大大小小五個行人。
   「我們自己出去吃飯,不等大為與月枝?」旺財問。
   「他們夫妻平常都在紐約的中國城的唐人街商店打烊之前先吃一些外賣餐館送去的便當,商店打烊之後還要查貨算帳,回來之前才去餐館坐下來吃一頓消夜,不到半夜不回家,平均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要二、三小時呢!」阿香回答道。
   「這麼打拼!怎么不買一幢比較靠近店舖的住宅住呢?」旺財不明白。
   「大頸鎮是高級住宅區, 治安好、學區好、風景好、交通方便, 雖然房地屋稅比較高, 不過，他們是為了投資，才出大錢買了這棟房子。」阿香告訴旺財。
   「奇怪了,花了大錢買房子,卻捨不得買點像樣的家具。不要說你們地下室的家具不像樣子,連他們自己用的飯桌也不像高級貨,客廳也是空的。」旺財覺得難以置信。
   「買了房子，住的時候可以用房地產稅來減少其他的稅金，房屋漲價時, 立刻轉手賣掉房子,又可以大賺一筆,買家具則相反,新家具之值錢，用過的家具無論怎麼好只能當二手貨買, 三文不值二文錢啦,在美國可能是十文不值一文錢了!」阿香笑著解釋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找個近些的地方開店呢?就算美國的汽油、汽車都比台灣便宜,每天開兩、三小時的汽車費用也是很可觀,不合經濟原則吧。」旺財評道。
   「大為和月枝原先也這麼想的,當初接受中國城的商店時,在美國的中國人比較少,只有在中國城唐人街才有中國生意可做,不過近來很多有台灣來的人在法拉盛開起店來,大家都說遠景看好,將來一定會發達起來,所以大為最近積極地在法拉盛找店面,因而忙上加忙。」阿香告訴旺財她自己所知道的情形。


                        2004年初稿于佛羅里達

                        2013年修訂于佛羅里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