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留學生父母的故事(08)
(15)
自從旺財慎重地下了決心,就每天積極去注意關於小文思的留學事宜。
「小妹周光華的飛機票怎麼買?妳去問問看,買三張罷,姐妹侄兒同乘一架飛機一同去,不是有伴些嗎?」
「小妹周光華是到芝加哥去住在芝加哥大學附屬醫院的醫師宿舍裡,我們總不能也住宿舍罷。」阿香一面改學生旳卷子,一面不經心地回答。
「先在如玉大姐和大姐夫那裡臨時住一下,他們房子那麼大,孩子們又都不在家。」旺財建議。
「那是十多年前生產文思時的情形,目前如玉大姐和大姐夫己經退休,搬到密西西比州女兒范佩蒂家附近幫女兒照顧外孫、外孫女去了。上次我寫信給她,她說她們兩夫婦現在住在公寓裡,公寓很小,美國物價那麼貴,加上我們人生地不熟,••••還有,我的職業怎麼辦?我同班的同學,找到像我這麼好的職業的,並沒有幾個•••。」阿香遲疑地說。站起來將改好的卷子收起來放進一個小黑布手提袋内,手提袋是阿好婆替媳婦缝的。雖然台幣与美金的比例己經由四十降為三十八比一,但差距仍然相當大。
「咦?孩子還沒有出世以前,妳就口口聲聲要為孩子犧牲,現在為了文思的前途,發展他的潛力,妳倒反而不熱心了?」旺財反問。
旺財問得阿香唖口無言。
阿香照常坐了旺財的汽車回家。小鎮很小,學校與家的距離很近,不過旺財很喜歡每天阿香笑盈盈地跨進他私家汽車時那種心心相印的感覺,所以還是盡量與她一同上下班。
「今天如玉大姐打了一個洲際長途電話到我辦公室,說她的兒子范大為、媳婦月枝住在長島大頸鎮的房子很大,大為夫婦做生意非常忙碌,若是阿香願意替他們照料一下家務,歡迎你帶了文思去住在他們家,文思是他們孩子的小叔叔,三個孩子上學回家,一同坐校車,在家中做功課尚可以作伴。」過了幾天,在回家的路上,旺財告訴坐在身邊的阿香。那時他們鎮內電話尚不普遍,旺財只在辦公室內安裝了一台電話,家中並沒有電話。
「唔,做家庭婦女當然不像做職業婦女,比較單調,不過,家事我是會做的,到了那裡,我們母子倆人地生疏,語言文字都要適應,文思有小外甥們作伴,也是好事••••。」阿香也開始思索起來。
就這樣一念之差,他們恩愛夫妻、慈祖孝孫開始了以后廿多年的生離死別,而且這一決定,不但完全改變了蔡文思向前邁進的路途,也影響了旺財與阿香半輩子的生活。
不是,不是,旺財并沒有另找小老婆,旺財與阿香也沒有閙婚變,請不要誤會!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勞燕紛飛的日子,受盡了相思的苦楚。
(16)
「嘿,蔡旺財,你把旺財嫂送到美國,一人留在臺灣,是不是想玩什麼花頭?」有人這樣問旺財。
「不是早就說過色字頭上一把刀,字典上的色字筆劃未變,我怎麼會改變心意呢?」旺財正色答道。
「老婆不在臺灣,做了內在美,內人在美國,你還怕什麼大老婆哭閙呢?」
「我現在每半年要到美國去一次,不去的話,綠卡就無效,永久居留權就喪失了,所以不去不行啦!」旺財得意地說。
好在從來無人問旺財為什麽一定要保持绿卡?因為就算有人問的話,旺財自己也不知真正的答案罷?
「現在流行空中飛人,你也去參加空中飛人的行列,臺灣美國兩邊飛來飛去啦?」
「那是自然,老婆兒子都在那邊。說老實話,我與阿香是媒妁經手的婚姻,并没有"自由戀愛"過,現在時離時聚,不是像牛郎與織女情人相會一樣嗎?」旺財答道。
有人老婆兒子都在身邊,還要搞些什麼外遇午妻的婚外情,現在阿旺嫂遠在美國天邊,蔡旺財還說出這樣多情的話來,怎麼不會讓全鎮的女人羡慕旺財嫂的境遇呢?
有人說因為阿香性情溫順,有人說是因為阿香實際上十分聰明,更有人指出是因為她長得漂亮,當然更多的人稱贊蔡旺財有情有義。
有些人硬說他們就是不信蔡旺財會做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就花了錢找了一個年輕貎美、身材姣好的女人,半夜脫光了鑽進旺財的被窩裡頭去,說是旺財先是閉著眼睛親吻那女人,嘴裡還不住地喊那女人叫阿香。過了一陣子,正要入港,突然醒來,赤條條地由被窩中跳了出來,喊說這個女人不是阿香,阿香身上是有一股淡淡的乳香的,硬是打開電燈的開関來查看,弄得大家良心過不去。也有人說,不可能,不可能,誰肯花錢做這種缺德事呢?
蔡旺財在小鎮上小有名氣,有些関於他的傳言當然是可能的,至於傳言可不可信呢?答案是可信可不信。但最確實的是自從阿香和文思離開臺灣之後,阿好婆變得心不在焉,非常沈默,不知她每天在想些什麼。
「阿母,我們只是暫時犧牲一下而已,將來一定會團圓的。」什麼時候開始旺財用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話來安慰老母,阿好婆不響。
「阿母,您是最愛文思的,您不是常說"竉女不寵腳,竉兒不寵學。"這兩句話嗎?前面那句說寵愛女兒不能寵她的腳,無論怎麼心疼她,一定要把腳裹得小小的,才能嫁到好丈夫,現在不時興小腳,這第一句話雖已落伍,但寵愛兒子不能寵壞他的學業,後面這句話永遠是真理。阿母,我們就是為了文思的學業和前途才花了大錢送他到美國,又怕他一人在外國變成了壞孩子,特地叫阿香辭職到美國去陪讀••••。」旺財愈說心中愈覺得悽苦,又不見母親回音,再看母親人已走開,難怪沒有回答。
有一天早上,旺財上班時,只見阿好婆身邊有一個大洗衣盆,盆內泡滿了待洗的衣服,她正在搓洗著一件由文思床上換下來的大床巾,臺灣天氣熱,用毛巾做成大床巾便於清洗,文思特別喜歡這條,因為它比較鬆軟。"這條比較新,留給阿嬤蓋罷。"他曾經這樣說過。文思雖然是獨子單孫,性情卻是特別體貼的。旺財見老母神情有異,好像正在垂淚,只道是祖母愛孫心切,想念起孫子的種種好處而傷感起來,這也是人之常情,也就不疑有他,將車開了出去,上班去也。
那知忙了一天下班回家,發現廚房內了無動靜,飯桌上早餐吃過的碗筷依舊攤滿桌面,到天井一看,阿好婆還在輕輕搓洗著同一條床單,其他的衣服一件也沒有動過。
這可把他嚇壞了。
「阿母,我和妳一樣的想念他們呀,可是為了文思的前途,不得不暫時作一下犧牲呀!•••。」阿旺自己也欲哭無淚,心中更是十二萬分悽苦。
「自從1971年美國季辛吉訪問中國, 1973年中國大陸取代了台灣正式進入聯合國,這些年來,留在島上的人心惶惶,人人也都在努力想盡各种辦法到美國去,我們家文思和媽媽能夠留在美國,阿嬤,妳不也安心多了?」旺得福壓低了聲音,對母親說。
2004年初稿于佛羅里達
2013年修改于佛羅里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