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0/06
今晚,整理八年來的詩稿,見黑字糝落於雪白紙頁,乾乾淨淨。多年前,男人把我珍愛的Elizabeth Bishop詩集揉皺,往牆壁砸去,語氣鄙夷地問我:「寫詩,可以得到什麼?」他的問句,彷彿是整個社會對我提出的難題。離開他之後,我依然寫詩,也曾抱著這堆在他眼中看起來毫不值錢的詩稿,懷疑過、憂鬱過、喪志過...勇敢做自己,從來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就在今晚整理這堆廢紙一般的詩稿時,我竟為「不再依附男人、不再順從男人價值觀」的自己,隱隱感到驕傲。
2010/10/09
列車行進途中,報紙刊出了劉曉波獲頒諾貝爾和平獎的消息。窗外,正浮起一層秋日薄霧,輕輕漶漫過河岸與田野…這種平凡風景,想必是身陷囹圄的他,百般奢求的吧。眼前,一名菲籍男子直視我,令我感到渾身不舒服,旋即我發現:穿在他腳上的是廉價球鞋,背在他肩上的是廉價皮包,他付出大量的時間與勞力,賺取低於一般台灣工人的廉價薪資,在異鄉度過沒有身分地位的日子…如果和平意謂著去除種族、性別、階級的樊籬,那麼這個世界可能產生真正的和平嗎?今日,在我歡欣雀躍於中國民運人士戴上桂冠的此時,卻隱隱察覺,資本家正以另外一種不公不義的手段,隱而未見地,抹殺人性的基本價值。
2010/10/12
看完電影:「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Eat, Pray, Love),不禁莞爾於作者那段旅居羅馬的享樂生活。尤其當眾人齊聚餐桌,準備找出一個字來形容這個天主教教宗定居的神聖城市時,大夥兒居然很有默契地撞杯高喊:「性!」我想,情緒化的羅馬人應該會對著螢幕大喊:「Fongool !」吧。無所事事之美 ( Bel far niente)、每個人(Tutti)、明天見(A domani)...這些熟悉的義語腔調,像清晨飛鳥在我夢裡盤旋散逸,美好著、也殘忍著。而最令我悸動的,是作者攀上聖天使堡俯瞰整座羅馬城市的畫面:金色暮光遍撒於河畔、教堂、鐘樓,氤氳爛漫,我彷彿重臨此地,聽見石橋上的天使雕像,醒來對我說教:「當初要妳到海神噴泉那裡丟一枚硬幣,妳偏不聽,現在可好,回不來了吧!」
2010/11/16
Dear T.
不道德的坐在書店翻閱余秋雨跟北京大學學子談論中華文化內涵的上課實錄,狂野奔放的爵士樂,引誘我不道德的想要打破周遭寧靜的讀書氛圍撥通電話聽見你的聲音。但我畢竟是忍住了。美好騷動的時刻,我們之間少了一人就不對。回到住處,才得知你在雅典衛城附近進行了一場冗長繁雜的談判。母親昨日告知你又收到寄自台灣的明信片了,語氣殷切熱情,而你渾然不覺我因暸解每位母親望子歸鄉的心情而刻意把明信片都寄到你母親家裡。尋常地我又發了一次脾氣,但你同樣又沉穩地消解了我的怒氣,像海接受漂流木與碎玻璃。再次擺上你的照片,疼惜那一雙憂挹早熟的眼睛。為你晚禱,雖然我一直不能跟上帝保持良好關係。懦弱地違背日記裡決意不再理會你的字句,寄出一封電郵,希望你過得比誰都還要富足與幸運。
2010/11/ 24
第一次閱讀顧城的詩,屏息不能呼吸,天空淡綠,麥草甘甜。不敢造次,一日只敢緩慢讀個幾首,怕靈魂不夠純粹與潔淨,好隨他浸入詩意的幽深湖水。三十七歲那年,情感的強烈衝突,令他做出弒妻之後自盡的極端舉動,轟動了整個中國社會。而我們應該怪他嗎?如果這樣的性格才能寫出千首絕美的詩?「我習慣了你的美/ 正像你習慣了我的心/ 我們在微光中/ 嘆一口氣/ 然後相互照耀」祝福每位詩人心中存有一盞金琺瑯花紋的燈,溫溫燃燒、熒熒透亮,隔著窗子,外邊還有大漠、銀海與雪山……沒有甚麼會是永遠黑暗。
2010/12/06
Dear T.
昨日站在亞洲最大的台北信義誠品書店,反覆斟酌要不要購買你必定知道的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三部經典電影DVD。價格1799元。刷卡時眼皮微微跳動。今早跟母親一同觀賞<霧中風景>,方才體會古希臘悲劇的渲染力像霧:唯美的感傷、絕望的救贖,濕涼了凡人的靈魂。片尾,一位神祇雕像遺落在冬日海底的大理石手掌,輕輕浮上了海面,再輕輕被直昇機吊了起來,越過你目前居住的海港城市……那麼美的畫面,彷彿透發薔薇色的溼氣,讓我屏息不能呼吸。神祇敗壞,卻依然美麗,這不是殘酷人生裡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夜裡從電話裡得知:近日你忙著辦理姑姑的葬禮,疲憊、勞頓。當死亡突然逼近眼前,今晚,我第一次聽見你以認真的口吻說出:「我是如此想妳,豐沛而又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