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牙記

作者：張之傑（作家）

我的牙齒不錯，很少出毛病。春節期間牙齦發炎，拖到大年初五，到居家附近的小醫院就診，掛號小姐說，牙醫師赴美，要過了元宵才會回來。這條路上有好幾家牙醫診所，就隨便找一家吧。走了一趟，發現只有一家開張，醫師年約五旬，微胖，謙和地招呼我坐上診療椅，主訴完畢，他略微檢查一下，說：「您的牙齦發炎，上上藥就好了。您有四顆要補，我先幫您補一顆吧。」他在我的左下顎最後一顆大臼齒上磨了一會兒，前後不到三分鐘，就吩咐護士小姐幫我預約下次看診時間。我問他怎麼不一次補好？他說至少要三次，第一次先清除污垢，第二次打個底，第三次才能補。

於是經過三週，掛過三次號，每次一百五十元，才將一顆牙齒補好。等到要補第二顆時，我對這位醫師失去信心，就到原先要去就診的那家小醫院看看。小醫院的牙醫部設在二樓，過去由一位艾姓醫師主持，現今醫師換人，裝潢得美輪美奐。醫師年約四旬，看起來精明幹練，他聽完我的主訴，說：「建議你先做全口腔X光攝影，一般診所沒這個設備。」做好攝影，他指著大張的底片說：「你的牙齒不錯，但補牙撐不了幾天，為了一勞永逸，得裝牙套。」他又說：「你已裝了兩個牙套，一個牙齦退縮，要重新裝過；一個材質不好，已裂開了，必須重裝；你另有四顆牙齒，根本無法補，也得裝。一共是六顆，要一顆顆的做，護士小姐會跟你約時間。」

看完診，護士小姐告訴我，裝一顆牙套九千元，問我要裝幾顆，我想了想說：「就先更換左上顎那顆已裂開的牙套吧。」一週後依約就診，醫師調出底片，看了看說：「這顆沒抽神經，磨的時候會有點酸痛。」我清楚地記得，十多年前因牙齦發炎，到這家醫院看診，艾醫師不在，由一位胖子醫師代班，他說是齒髓發炎，必須抽神經，做根管治療，折騰了幾次，才裝上牙套。這段往事讓我提高警覺。

做牙套必須先付費，將付費收據交給護士小姐，這才讓我坐上診療椅，醫師將舊牙套拆除，磨掉些牙根，裝上臨時牙套，一週後正式安裝。新牙套有點高，他竟然磨起對應的大臼齒，邊磨邊說：「這一顆磨損得很嚴重，上面的牙齒換了，下面的會磨損得更厲害，所以下次要做這一顆。」我被他說動，但轉念一想，再過一週就要出國開會，還是等回國再做吧。沒想到他說，後天他就要出國，即使我想做，也要等他回來再做。

新做的牙套有點高，但醫師已出國，我希望自己出國前能把它調好，猛然想起友人郎先煒生，他曾邀請一位牙醫師到我們社團演講，何不請郎先生介紹一下。郎先生在電話中略無考慮地說：「我介紹你去看一位歐醫師，就在中正紀念堂附近，這人醫術、醫德都很高，絕對可靠。」郎先生又說：「看牙醫找不對人，比不看還糟。」

郎先生和那家診所熟識，當即用電話幫我掛號，護士小姐隨即來電：「歐院長要到下週一才有空。」這才知道歐醫師原來是這家診所的主持人。就診那天，根據郎先生的指示，很快就找到歐醫師的診所，只見五位醫師在默默地工作，這是家頗具規模的牙醫診所啊！

輪到我的時候，才知道哪位是歐醫師，他較另幾位醫師年長，一副鄉間歐基桑的模樣，完全看不出院長的架式。按照往常的經驗，遇到這一型的人，最好用台語和他交談，但歐院長回以親切的臺灣國語。歐醫師幫我檢查完畢，說我的齒質很好，但刷牙不得法，又喜歡吃硬東西，把一口好牙磨損了。他找來一位助手幫我洗牙、教我如何護理牙齒，前後約一小時，歐醫師這才過來幫我補牙，該補的地方都補了，而且一次到位。我向他訴說到第一家診所補牙的事，他未做任何批評，當我問起牙套，他說當然是能補就補嘍。

讓我印象更深刻的是，補牙時他對助手說，填寫呈報健保局的表格，一定要據實填寫。助手說：「我寫錯了嗎？」歐醫師溫和地說：「妳們填寫的我都會看，有一張妳填得有點問題…」

補好牙齒，我問歐醫師什麼時候再來，他說每半年來檢查一次吧。到櫃台付費，只收掛號費一百五十元！想起到第一家診所補牙，對比之下不免生氣，但往深層想，又覺得慶幸。要是大年初五那天，那家小醫院的牙醫師沒出國，我豈不是一開始就上了賊船！要是換裝第一顆牙套後，那位醫師不馬上出國，豈不是又要損傷一顆牙齒！第一家診所的醫師不過向健保局多弄點錢，第二家則是處心積慮地宰人！我運氣好，才能糊里糊塗地逃過一劫，還遇到一位德術兼備的好醫師。可是這樣的運氣每個人都能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