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的愛情進行式

作者：也是（喜歡塗鴉寫作的上班族）

每次要拍團體照時，幫大家拍照的人常會說著「我說西瓜甜不甜，大家就說甜」，然後所有人就按指示用力回答「甜」，於是照片上的大家就帶著嘴型為「一」的淺淺微笑，彼此留下「日後再看照片、也是微笑著」的美好記憶。

影中人微笑，是想到西瓜那清涼、解渴，又不會增加身體負擔的美好吧？西瓜若有知，應相當自豪。奇妙的是，最近發現，一個臺灣西瓜和一個俄國西瓜竟然分別被寫進兩篇小說中述說著愛情故事；西瓜若有知，應相當自戀吧？臺灣西瓜的小說作家是王定國，西瓜出現在小說集《那麼熱，那麼冷》之〈某某〉篇中；俄國西瓜的小說作家是安東契珂夫，西瓜出現在新選新譯小說集《帶小狗的女士》之〈帶小狗的女士〉篇中。

王定國的〈某某〉男主角，他常會想起許多年前出差路過鄉下沙田、從農夫手上抱回西瓜的那個夏天，那西瓜啵的一聲剖開時，紅艷艷的汁液四處飛濺，那時的兩個新人常笑鬧著一起裹在野香裡呢。他懷念那些日子，那樣的日子是那樣的美好……。

新婚某某與妻子的感情爆發力就像西瓜啵的一聲迸裂開來，全身毛孔天天敞開，每天黏在一起吃飯睡覺，連郵差送來急件也懶得應門，隨時會在應該輕聲細語的時刻突然發出忘我的叫聲。

迸裂飛濺的速度那麼快，第二年春天急著出世的女兒來報到，紅艷艷的汁液急速落下竄流滿地，儘管西瓜顏色依然誘人（身材曲線依然姣好），卻已經不能吃了（在那當刻，她毫無預警，突然對著他那隻尋著她乳房的手冷冷地說：夠了。）。

春天過後，某某與妻子任其瓜藤枯萎（他撥開沙發上的衣服，正好對著妻的背影，但這時他的上半身顯然又因著他的注視而僵直，類似這樣的動作其實已經很久很久了），許多年後，妻子藉著照顧女兒的名義遠走日本，某某則於偶然間見到小時候所癡戀的女子，枯槁的生命頓時復活，荒誕地跟蹤「老情人」，結果女子不認識也不記得這位癡漢，癡漢得到的回報是警察開出的「妨害自由」單；即使如此，某某因胃疾而離開人世後，他的魂魄回來癡情地告白「當儀器深入我的胃，我竟然惶恐著被我藏在裡面的妳就要被發現了」。

王定國這位〈某某〉男人總是那麼熱，小時候癡戀小女孩、及長面對即便是最近才跟男朋友分手的相親對象，卻也能夠雄赳赳地說著自己的拼勁而抱得美人歸、生命末尾深情遠望「她很美」的女孩；只是每一段熱切想望的天平放著的是低落自信，女人們無所適從只能冷淡以應；不管誰熱誰冷，每個人都是孤單的。

安東契珂夫那位〈帶小狗的女士〉，對於自己的墮落，就像是古畫裡面的罪人，說著：這樣不好，您現在一定是第一個不尊重我了，而男主角古羅夫呢？

房間的桌上有一顆西瓜。古羅夫給自己切一片，不慌不忙地吃著。這樣陷入沉默至少半個小時。

這個西瓜不知道是怎麼被放進房間桌上的，就像女主角的出現一樣，聽說，濱海道上來了個新面孔，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看她每天獨自一人牽著白色博美狗散步，於是大家便稱呼她帶小狗的女士。

古羅夫想吃那個西瓜，輕巧地給自己切一片。當看到濱海道上那一位女士，有了一個跟她認識一下也無妨的想法，而這輩子還有什麼樣的女人沒遇過的功力，讓他輕易地主導這場秘而不宣的出軌戀情；而且，竟然可以不慌不忙地吃著，原來這是一個偷情慣犯呀。不過，這一次慣犯古羅夫陷入沉默至少半個小時，是過盡千帆皆不是，餘暉脈脈水悠悠嗎？為什麼這麼愛她？

沉思的半小時，就像兩人從度假地回到個人的城市再聚首的過程，他看到自己他在女人面前從沒現出他的原本面貌，她們愛的不是他本人，而是愛她們所想像而創造出來的那個人，並在他們生活中貪婪地找尋那個想像，跟他交往過的些女人，沒有一個是幸福的。隨著時間過去，他與認識的女人分分合合，卻沒有一次真正愛過誰；說是什麼都可以，但就不是愛情。…直到如今，當他的頭髮開始發白，他才真真切切地好好愛上一個女人……這是他生命中頭一遭，他和她終於決定要從所有難以承受的羈絆中解放出來；雖然兩人也都很清楚，距離那個終點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愛的路上很複雜很艱辛，但有人同行終究是甜蜜的。

王定國某某男子熱切的心就像一顆成熟多汁的西瓜，啵的一聲把它剖開，力道太大，紅艷艷的汁液四處飛濺而竄流地上就不能吃了；安東契珂夫的古羅夫想吃那個西瓜，輕巧地「給自己切一片」而慢慢品嘗而決意永遠地留住那甜美。

兩個西瓜主人的愛情結局如此不同，是因為切西瓜的手法不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