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公車的少年

朱嘉雯

潘嘉俊從來不追公車。並不是因為他會提早到車站，而是他懶得追。即使跑個兩三步就能趕上公車，他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所以他經常眼睜睜地看著公車在他眼前開走，並且不為上學即將遲到而擔憂。

他就是這種個性的人，做什麼事都蠻不在乎，也漫不經心。上數學課時，拿出國語課本來發呆。美術時間到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連續好幾週忘了帶畫具。老師不知勸戒了多少次，他像是充耳不聞；又像是一只始終上不緊發條的鐘，

  時間對他而言，並不像是真實存在的事實。

學校裡的老師們已是束手無策，而嘉俊的父母更是頭疼不已！ 潘家在社區裡的小巷子口，開了一間牛肉麵店，早晚生意興隆，客人絡繹不絕！照理說，嘉俊的父母應該過得很滿足，可是每當學校裡的老師又打電話來時，他們夫婦倆就只是唉聲嘆氣！

「為什麼這孩子這麼散漫？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真令人煩心哪！」嘉俊的母親以發出疑問的語氣抱怨著。「可不是嗎？妳瞧瞧，我們倆從早到晚張羅生意可沒停過，怎麼會生出這麼個吊兒郎當的臭小子來！功課不好，已經夠糟了！上學天天遲到，不是帶錯了課本，就是便當盒、水壺丟得無影無蹤！唉，就憑這麼個寶貝兒子，咱們將來能依靠誰呦？」

這天上午七時五十八分，嘉俊不疾不徐地晃到了車站前，眼看著公車即將離站，他像平常一樣，絲毫沒有三步併兩步追上公車的動力，依舊是閒晃蕩的模樣。就在此時，他看見公車後門走下來一位白髮如銀的老婆婆，她又瘦又小，年紀顯然很大了，嘉俊心想：「哇，她看起來沒有九十歲，也有八十多歲！」

老婆婆手裡提著一個超大的菜籃，因為不良於行，於是先將籃子放在走下公車的台階上，雙手扶著欄杆，吃力地跨下階梯。然而就在她走出車門的一剎那，司機卻將車門關了！並且踩下油門分，揚長而去！老婆婆驚訝莫名！在公車後頭氣急敗壞地喊叫！「我，我的...，我的菜呀！」嘉俊一時間沒有多想，直覺地追起公車來！

嘉俊使出渾身的力氣，拚命地追，他跑起來的速度就像是正在參加百米衝刺賽跑！絕不保留任何一點餘力。嘉俊使出渾身解數，只希望能幫這位陌生老太太拿回菜籃。他不放棄希望，努力往前衝！過往十多年來，每週的體育課，他從未認真地跑步和打球，而此刻他卻卯足了勁，好像生命中正承擔著一份重大的使命，要他只許往前追，絕不可想著後退。

儘管嘉俊像是腳下踩了風火輪，然而人終究是趕不上車子的速度，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半點遲疑。就在他跑過一個街區之後，公車陡然遇到了紅燈而停止。嘉俊逮到這個機會，更不由分說地衝上前去，拍打公車的前門。那司機莫名所以地轉頭看著他，以為他想上車，但是因為此處並不靠站，礙於規定，司機無論如何也不能開門。

嘉俊得在三十秒內，讓司機明白他的用意，於是他一邊重重地喘著氣，一邊比手畫腳，指著後車門，要司機開門。然而那司機執意不肯在未到站的地點，讓乘客上車。嘉俊眼看著紅燈急促地一閃一閃，彷彿那眨眼似的燈光就是催命符！情急之下，他跪了下來！雙手合十，哀求司機。司機一看情況迥異，又加上坐在後門附近的車客中，總算有人發現階梯上留了一只菜籃，這才提醒了司機：「恐怕是他掉了東西了！」

司機終於打開車門，嘉俊提了菜籃，向他大家鞠躬道歉！然後蹣跚地走回公車站。老婆婆目瞪口呆地坐在站前，直到菜籃回到她的手中，她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好心的路人向她解釋一番之後，婆婆頓時間勃然變色！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著嘉俊：「你這孩子，怎麼能這麼做？！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我的菜根本不值什麼，但是這大馬路上，車子這麼多，大家開得又快！萬一你被車子撞了，你父母會有多傷心！你，你...這孩子，怎麼能這樣做？！」

嘉俊失魂落魄地走到學校，老師原本正起勁地在講解一道數學題，看見嘉俊進教室，登時放下手中的粉筆，嚴厲地斥責道：「潘嘉俊！你真是太離譜了！平常早自習不準時也還罷了，今天居然連第一堂課都趕不上！再這樣下去，你所幸連畢不畢得了業，都不在乎了吧？你今天別想坐下來，給我站著上課，好好自省一下，想想自己的行為到底對不對？」

這天傍晚，老師把嘉俊留下來訓話，又罰他抄寫功課，直待回到家，看看天色昏暗，潘爸爸已是氣急敗壞地等在家門口，劈頭蓋臉地又是一頓罵：「你不知道爸爸媽媽的辛苦嗎？我們指望你漸漸長大，就會成熟些，至少負起責任來，看到我們成天賣麵，多少也想著幫點忙，誰想得到，你竟然放學後不回家，流連在外，天都黑了，才摸回來，真是太不像話！」

嘉俊想說點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只是覺得好累！最後連飯的力氣都沒有，就進房裡去，將門一關，把自己扔到床上，輕輕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感覺自己的眼睛濕濕的，卻也懶得擦，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母親帶著焦慮擔憂的眼神看著他，督促他吃早點，嘉俊渾身無力，隨便喝了兩口牛奶，就出門了。他緩緩地跺向車站，遠遠地看見公車已停在站前，嘉俊今天比往常更不願意趕上公車。他只是垂著頭，以更慢的速度走著。過了一會兒，當他抬起頭，卻發現公車依然停在那兒，文風不動。「拋錨了？」嘉俊不明白，附近除了他，已沒有其他乘客準備上車，那車還兀自停在那裡，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心一意要等到嘉俊上車。

當他帶著狐疑的神色上了公車，立刻聽見許多乘客都在抱怨：「為什麼還不開車呀？」「真過分！耽誤我們的時間！」嘉俊非常汗顏，將頭壓得低低的。耳邊卻傳來司機清晰的說話聲音：「孩子，你是昨天幫老太太追回菜籃的那孩子吧？你心底善良，幫助別人時，義無反顧，讓叔叔印象深刻！也很感動！所叔叔今天等你，你從今往後，也該勤謹些，準時上車，別讓叔叔像今天這樣，又挨眾人的罵！好不好？」

嘉俊找到一個位置坐下，忍了這麼久，他的眼淚，這是才撲簌簌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