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假                                                撰文 王秀珍

前些日子經過一所明星學校門口，正值放學時間，人群中衝出一位母親，大聲叫罵著，用雨傘追打自己小孩，母子俩前後從我身邊飛奔而過，這位母親穿著不俗，卻張牙舞爪，而這個看起來像中年級的小男生，一邊跑一邊回頭冷冷盯著自己的媽。當下被這一幕嚇出一身冷汗！不禁讓我想起，曾經在一個周日清晨，正想放鬆享用陽光早餐時，突然聽到隔座媽媽，扯著喉嚨拉高分貝的嚷嚷，只因為小孩不小心把玉米濃湯打翻了。

「你，永遠就是這個樣子！」當母親說出這樣的話，對小孩是多麼重的指控。

孩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懂事也是這幾年的事，不是嗎？怎麼會捨得這樣責罵孩子，只因一個無心之過？

我想，這些母親一定有太多壓力，又找不到幫手，才會在大庭廣眾下失去理智。

不快樂的母親，怎麼能教出正向樂觀的好孩子？但是要讓身心疲累的母親快樂，談何容易？我也曾經差那麼一點點，就成為一位不快樂的媽媽。

那年兒子剛出生，我卻在職場承擔空前的壓力，產後還沒來得及調理身心，失智的婆婆，狀況瞬息萬變，女兒從小學踏入中學，徬徨的青春期，正式宣告上路。兒女婆婆都託付給菲傭，每天還是有處理不完的善後工程。為了降低愧疚感，用以安慰自己還勉強算是合格的母親，我想堅持哺餵母奶，每日午休，獨自躲入狹小的公用女廁，然後在下班時刻，隨著人潮，流入擁擠不堪的捷運車廂，一路拖著疲憊身子、未完工作與冰桶回家。

常常在深夜，我看著熟睡的兒子，想他會不會忘記我是他的親娘。這樣身心的疲累，持續了多久？現在還有多少職業婦女過著這樣心力交瘁的日子？許多年後的今天，我不捨又心痛的想著。

在那段來回奔波的日子裡，有好些個遺憾與錯過，德國書展出差，錯過父親最後一面；早早買定李國修老師《女兒紅》的前排首席，卻臨時派往上海開會，首映看不到，加演場次也因為工作再度錯過；婆婆在國慶日前夕緊急入院，國慶日當天失去心跳；兒子一雙雙水汪汪大眼睛開始追著菲傭笑，我一抱就哭；青春期女兒對生命產生疑惑，轉來尋問我人生種種答案，我卻遲遲提不出解答。因為，我也不懂生命到底在忙些什麼？

人生的錯過，就是錯過，機會去了就不會再回來，就算你找到別種方式彌補，但是，不可能是失去的這一次。你錯過的人，錯過的戲，錯過的一切，像透那句夯極的電視劇台詞：「一切，都回不去了！」

當身心自覺無法撐持，當你覺得有些事現在不做，未來就不會再做！這些都指往一個相同的方向—讓心放個長假吧！

於是，我選擇回家。

我學習調整呼吸，找出生命的閒暇，和兒女一起看望落下櫻花的繽紛、緩慢飄落的樹葉和仰望天空的飛機雲。在有陽光的早晨散步，我們得瞇起眼睛，在燦燦的光亮中悠悠逛盪。記得有個飄著細雨的午後，我和兒子拿著自製的長槍，一起到都市叢林裡探險，兒子歪著頭充滿期待的告訴我，他今天要在敦北樟樹林打一頭山豬回家。

當然我們沒有打到山豬，但是，想像的快樂與追求夢想的感動，一直存在。對於這段生命裡豐富的空白，我充滿感激。人生，能有這麼一段長長的假，真好！就只是這樣靜靜地、慢慢地、不慌不忙，專心陪著自己兒女走這一小段路。

因為這個決定，我也許失去職場向上攀爬的機會，也少了薪水和頭銜。但是家庭完滿，朋友依舊，兒女也在我全心照料，逐漸變得開朗健康，我們擁有相濡以沫的親密與默契，更對未來充滿希望。這段無所為、無所求的簡單快樂，平淡雋永的滋味，人生這一段長假裡的懸盪，夠我反覆咀嚼到老。

但是，正像所有的假期一樣，總會有收假的時候。在假期中的休息轉換成健康，生活的經歷醞釀成智慧，等待熱情的動力再度燃燒，這些點滴將會成為未來最重要的能量。

你若問我，走這一遭，有什麼意義？最終還不是得乖乖重回職場？

說句真心話，現在的工作和以前沒什麼不同，相同的奔忙，更重的擔當。但是，我知道，我的心不一樣了。在那段「長假」裡，我全然的休息，認真的思索，更細細的品味過，再出發時，生活對我的價值，不再只是眼中所見，而是沈靜後的智慧，所謂生命的力量，起源於「我願意」，對於未來一切的挑戰，我變得心甘情願。

是的！人生的下一段旅程，我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