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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1/28 20:19:27瀏覽978|回應0|推薦1 | |
情繫江湖
情繫江湖 第一部 人間夢 一、櫻花夜 萬籟俱寂的夜。 對花座本家來說卻一點也不平靜。 花座家的少夫人即將臨盆,比預估的時日要早上一個月以上,府裡上上下下快忙翻過去,到處是急忙四處通報的家僕,或是趕著燒水準備乾淨布巾的侍女,以及一群面無表情十分嚴肅的宗族長輩,端端正正地坐在正廳等待消息。 這一等,就是三個時辰,天將亮,但仍無喜訊從那充滿女人呻吟哀嚎的房間內傳出。 一群長輩們表情更僵硬冷酷了。 少夫人身體本來孱弱,不易生育,自六年前產下一位沒有繼承權的女兒,肚皮從此再無消息,而專情的花座少主又不肯另納妾室,急壞一票深怕本宗族長落入支脈的本家長輩們,如今好不容易盼到的孩子,沒想到又碰上女人生產時一大難關,難產。 就在不安的氣氛中,產婆終於緩賣地走出來。 上了年紀的產婆滿身疲憊,額頭上以及銀灰色的頭髮上,都是一顆一顆大粒的汗珠,她帶著蒼老又顫抖的聲音說:「是難產,請可以作主的大人,下個決定吧!」 產婆的話引起一陣騷動,女眷們有些表情驚訝、有些竊竊私語著,一名年紀較大的長輩上前反問:「什麼準備?」 「要保大的還是保小的。」產婆公式地詢問,她的年齡足夠她看盡世態炎涼與人生風霜,她知道此時不適合發表意見,交給能決定的人才不會惹禍上身,即使她內心渴望的答案與現實從來都不會相同。 一樣是那位老者再問:「可知孩子是男是女?」 「確定是個少爺。」產婆回答。 又是一陣騷動,緊張的小侍女甚至不小心打翻了水壺,但現場沒有人在意,等騷動漸歇,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沉默。 須臾,老者沉吟一會兒,下了決定。 「帶君兒回房。」 照顧小姐的奶娘頓時明白過來,立即抱著六歲大的君兒下去迴避。 不知是否感應到母親將發生不幸,原本在奶娘懷中沉睡的君兒突然醒來掙扎地要脫離奶娘的懷抱,力氣大到連奶娘也應付不過來,最後還是在其他侍女的幫助下,將君兒帶離現場。 君兒一離開,老者馬上命令產婆……保住孩子。 *** 經歷一夜混亂,花座家好不容易在清早安頓過來,這時年輕的少府主回來了。 接到消息火速趕回的少府主,一回到家映入眼簾的卻是愛妻的屍體,他先是呆滯一會兒然後忍不住痛哭失聲。 那名下決定的長輩是少府主的大伯父,他冷冷的說明昨晚發生的一切,並且再三強調子嗣的重要,就不再理會傷心欲絕的少府主。 過了一個月,處理完妻子的後事,原本清朗俊雅的少府主變得失魂落魄,無精打采意志消沉,任何人安慰都沒有無用,而大伯父也只是淡淡地說:「等時間到了,他自然會醒悟。」 花座本家就這麼氣氛低迷地過了本該熱熱鬧鬧的七月盛夏,直到有一天,少府主在花園漫步,在櫻花漫舞中見到了他的男孩…… 那是一個奇異的早晨,那一棵種植在庭園中央的櫻花樹,在不該開花的時候盛開著櫻花,掉落的櫻花花瓣隨風轉圈起舞,他驚訝的走道庭園中,看著這棵正在盛開的美麗櫻花樹。 那是當年妻子嫁予自己的第一年,他們夫妻倆一起種下的紀念。 突然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將他從回憶中喚回現實,尋聲一探究竟,是一群女眷抱著一個嬰孩在賞櫻,除了訝異八月盛開的櫻花,其中也參雜不少對這個嬰兒稱讚。 好可愛、真討人喜歡、跟父母一樣俊俏……等等讚嘆,充斥在女眷的言談之間。 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讓這群女眷噤聲,尤其見到少府主,這群女眷立刻鞠躬恭迎,少府主揮揮手示意免禮,好奇地看著被安穩抱在懷中的孩子。 「果然是個非常標緻的孩子,是誰家的女孩兒?」少府主未多想就脫口而出的詢問,反而嚇壞一干女眷。 「是…是大人的小公子。」抱著孩子的婦人臉上浮現幾絲謂之尷尬的表情。 「我的?」他才想起,一個月來他忙著處理喪事忙著傷心,連女兒也沒看過幾次,新出生的兒子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但他心裡明白,自已在不知不覺中逃避這個孩子的出世,免得想起愛妻逝世的悲傷。 婦人見狀,連忙打蛇上棍,言道:「本該三月春天盛開的櫻花,居然在今日開花了,您更在櫻花樹下見到小公子,或許是夫人冥冥中的安排,少主呀!孩子才剛出世就沒了母親,千萬別再失去父親了。」 少府主望著這團小小粉粉的嬰兒,他水靈的眼睛像母親、英挺的鼻子像自己、小巧的嘴巴卻又像母親、長長的睫毛也又像自己,果真是他和妻子共同創造的小小結晶呀! 「少府主來抱抱他。」經驗老道的婦人隨即將孩子交託給少府主,這個小傢伙出生就沒娘已經夠可憐了,可別再失去父親的寵愛哪。 軟軟的觸感蔓延全身,好精緻卻也好脆弱,大概是父子天性,懷中的孩子睜大著眼看著抱著他的陌生男人,一點也不害怕的直直瞧著。 一陣暖風吹過,樹上的櫻花又掉落幾許,正巧就落在嬰孩的臉頰附近,可能是櫻花瓣拂得肌膚好癢,那嬰孩笑了,咯咯的笑聲還有粉嫩的小臉蛋,真是…… 好漂亮的孩子。 眼眶一紅,滾燙的淚水忍不住滑過臉龐,少府主發現自已竟然在一批女眷前失態,趕忙把孩子又交還給婦人,轉身背對她們整理心情。 「給他取個名字吧。」婦人又道。 「確定他是個兒子吧!可別讓我取錯名了。」少府主為了緩和心情而轉移話題,道出他剛才一直不敢問的疑問。 「呵呵呵,少主若不信,可以打開衣服驗明正身。」婦人話才說完,女眷們都笑了,女性的清脆笑聲讓現場的氣氛輕鬆不少。 其實,孩子出生當時,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所有人的臉上,是產婆特別把裹著嬰兒的緞布打開驗明正身,大家才鬆一口氣,只是怕少府主想起夫人去世時的那個晚上,婦人就沒繼續說這段故事了。 越看這孩子越喜歡,少府主低頭苦思著幫孩子取個最好的名字。 靈光一閃,那是他與妻子的承諾,也是兩人共同的信念。 「就叫召奴,花座召奴。」 陽光照耀,在不屬於自己的季節卻盛開櫻花的櫻花樹下的孩子,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 *** 東瀛,海上島國。 其最高權力統治者為天皇,可是天皇的權力卻在一次一次領土分封與權力分配下逐漸被架空,成為有名無實的最高上位者,真正握有實權的人乃是掌控兵權和藩屬領地的大將軍。 在如此混亂的時代,欲稱霸東瀛的野心份子皆覬覦一份金龍文詔,這份文詔原屬天皇所有,是天皇軍權的象徵,只要握有金龍文詔便可擁有正統號令天下的權力,幾翻爭奪之下金龍文詔意外失落,為了尋找搶奪這份失落的文詔,東瀛陷入腥風血雨的內戰當中,永不寧歇。 近百年的爭戰,東瀛的勢力區隔漸漸明朗化,除了擺著表示他還在的天皇,就屬鬼祭將軍與岩堂將軍兩方勢力壁壘分明,但是鬼祭將軍殘暴冷酷、岩堂將軍狡猾陰險,都不是可以托付天下之能士,雙雄割據的情況,東瀛的軍權角力漸漸開始白熱化。 不過,無論政治勢力的明爭暗鬥有多麼慘烈,現在花座府的庭園中,那四個玩得無憂無慮的孩子們,是無法體會到的。 說到花座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是鬼祭一系最倚重的家族,歷任府主在鬼祭一系麾下擔任老中、側用人重要官職,算是十分有勢力威望的大族,任三歲娃兒都知道是得罪不起的。 高聳的圍牆、堅固的堡壘、數百名可武裝的男僕、擔任官職的貴人、以及鬼祭將軍長年給予的信任,是花座家傳遞數代以來可以屹立不搖的主因。 所以,這四個可以在花座府中開心打鬧在一起,身上穿滿華服錦緞孩童們,出身來歷自是非凡。 「好,就這麼說定了。」站在長廊上的一個男人開口。 「那麼小女未來的幸福就托付給花座兄了。」另一個男人亦說道。 「哈哈,依照秀瀧的性格,該說我將小犬托付給良峰家啦!」事情水到渠成,男人開心揶揄好友。 「就不知,到時候婚禮上該誰穿上嫁衣哪?」另一人也豪不客氣地反擊回去。 「哈哈哈…哈哈哈。」兩個男人相互對看,心情大好之下不禁笑得更開懷。 另一頭,玩樂的其中一個小孩看到這番畫面,終於忍不住。 「那兩個笨蛋在笑什麼?」小孩的模樣漂亮卻帶著幾分驕氣,一手拿的圓形彩球一手則插著腰,不高興的自言自語。 「小妹,不可以這麼說爹,還有一個女孩家怎麼能口出穢言。」一旁外表方正清秀的男孩過來制止妹妹的不當發言。 「秀瀧妹妹是心直口快,你做哥哥的就別念她了。」這是群年紀最長的女孩,雖然小小年紀但美艷的姿色已經讓她散發出女人獨有的風情。 「唉,要是妹妹能有召奴一半溫柔體貼就好,如果可以召奴來當我妹妹吧!」良峰貞義說了一個他自以為很幽默的玩笑,卻沒想到玩笑開大了。 「……。」一身水藍華服的小孩生氣了,嘟著小巧玲瓏的嘴巴,一言不發地往內室走去。 糟糕,踩到地雷。其他三人同時這麼想,良峰貞義自覺愧疚便小跑步追上召奴,連聲都是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以後不開你這種玩笑,你別不開心嘛。」男孩苦著臉急著道歉。 「哼!」水藍衣服的小孩不理會,繼續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砰!把門用力一拉,留下不知如何是好又被關在門外的良峰貞義。 *** 直到晚上,召奴仍然不肯從房裡中出來,只要有人想把門拉開進來,他立刻上前把人推出去再把門關上,連晚飯也不吃,把奶娘和一干侍女都急壞了。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時,一位風采翩翩的男人過來了,他把門緩緩打開,發現召奴正坐在床榻上發呆,頹頭喪氣的模樣真是……太可愛了。 此時,召奴發現有人進來了,脾氣正要上來,看到來人又整個鬆懈下來。 「生悶氣?」男人問道。 「爹,我不喜歡我的樣子。」召奴悶悶地說。 原來男人正是花座府主,召奴的親爹,他慈愛地看著眼前的愛子。「這是我和你娘一同給你的禮物,怎麼不喜歡?」 「可是每個人都說我長得漂亮,同女孩一樣,我不要,我是男孩長大以後要保護姊姊,我不要姊姊被壞人搶走。」召奴認真的告訴父親原由。 「為何這麼說?」花座府主嚴肅地看著召奴。 召奴怯怯看著父親,難過的問:「你要把姊姊交給壞人對不對?」 花座府主先是心頭一驚,隨即又是滿心的感嘆。 是呀!他要把君兒交給壞人,他這個做父親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兒,他不及召奴勇敢哪。 「要保護姊姊呀!那你答應我,要乖乖習武、乖乖唸書,把自己訓練成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子漢可以嗎?」 說這話主要還是安慰,花座府主非常明白召奴這孩子完全不需要人操心,三歲能讀文、五歲知經書、七歲可寫詩賦詞,更不用說他在武學方面的天賦有多令人驚歎。 「而且你以後要多保護一個人囉!」花座府主突然頑皮的朝召奴擠眉弄眼。 「誰?」 「秀瀧,她以後會是你的新娘喔。」 「咦?」新娘?秀瀧? 「今天上午我與良峰叔叔說定的,長大以後,秀瀧的幸福將交給你負責,知道了嗎?」花座府主用最簡單、最能讓小孩接受的說法來理解婚姻。 「召奴你要記住,絕對不能用一個人的外表來判定他的內在,空有強健高壯的身體而無堅定的毅力是可悲的,年輕的孩子,厭惡無法丟棄的外表毫無用處,要懂得接受自己的全部才能戰勝自己的弱點,並控制自身內在最脆弱的部分。」這些話出自肺腑,誠懇的言談才能打開召奴的心結。 召奴點點頭,花座府主知道這個聰明的孩子了解他的意思了,摸摸他的頭,微笑對他說:「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吃飯。」 「嗯。」從心底的快樂而展開的笑顏,很美很美。 *** 隔天,兩個大喜訊在鬼祭將軍所屬的領地中迅速傳開,一則是真的喜訊,花座家的繼承人與良峰家的小公主訂下婚約,對人民來說花座家雖然深受鬼祭將軍寵信,但是家風嚴謹從無傳出欺負百姓的負面消息,良峰家更是有最善體民情的領主之美譽,兩個風評不錯的家族很早就相互交好,如今要結為親家也是百姓們樂見其成。 而另一則喜訊,就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嘆息了,花座家年僅十三歲的長女,被鬼祭將軍看上,約定著裳後納入將軍府,但因為鬼祭將軍已有正娶之御台所,就算嫁過去也只能成為將軍側室。 這時,對年幼的孩子們來說,婚姻不過是個夢一般美妙的名詞,愛情是專屬於青春的浪漫想像,所有隱藏在其中的痛呀、怨呀、恨呀什麼的複雜情緒似乎還很遙遠。 只是……孩子們,在戰火綿延的世界裡,注定要提早品愛恨情仇的酸甜苦辣,以及親情與國家千秋大義的痛苦抉擇,命運的齒輪正無情轉動著。 *** 東瀛習俗,女子十四歲以前要進行著裳儀式,意味著女子已經成年可以婚配了。 花座家的長女拖延到十五歲才著裳,雖然家裡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那是花座府主的用心良苦,可是鬼祭將軍有意無意的追問已經代表不耐的催逼,縱使花座家族的勢力再廣也無法拒絕真正擁有軍權的將軍,花座府主只好無奈開始著手進行女兒著裳的儀式。 著裳那一天,十五歲的花座家長女脫下小女孩慣穿的浴衣,換上未婚女子第一套的正式禮服振袖,在侍女的簇擁下走出。 當時的情況,只能用豔驚四座來形容,那是花座召奴很久很久以後,在異鄉回憶兒時過往的印象,底色豔紫的和服上繡有華麗的花與蝶,在姊姊步步生花的搖曳中,那模樣好似蝶在飛花在綻,僅是換了一套衣服便褪去女孩的青澀。 不過那日備受讚嘆的不只姊姊,也包括花座召奴自己,尚九歲的花座家長子一現身,就引起不少矚目,粉嫩的小臉蛋配上標緻的五官,可謂明眸皓齒秀氣可愛,不少人對他的父親大讚小公子生的漂亮,這些耳語稱讚也傳到花座召奴的耳中,不喜歡被人稱讚漂亮但又無法表現出來的他,自是生了一整天的悶氣。 儀式舉行一整天終於結束了,夜晚召奴偷偷跑到姊姊的房間卻撲了個空,看著晚上一輪皎潔的明月,召奴下意識地走到後院的一個小池塘邊,正巧看見姊姊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 召奴看見姊姊穿著淡黃色的浴衣,但是和以前穿的浴衣不同,比較多花樣,款式也比以前成熟許多。 「小傻瓜,來這裡坐。」姊姊發現的召奴,開心地招手要他過來。 召奴聽話走過去,坐在姊姊的身邊,召奴是打心理喜歡姊姊,因為從小失去失孤,姊姊在召奴心中是如同母親一般的存在,姊姊的強勢獨立自信是召奴自認為沒有而渴望擁有的東西。 「水很冰,你也沁沁。」 兩人就這麼把鞋襪都脫了,兩雙白白嫩嫩一大一小的腳丫子浸泡在池塘中,還不時踢打著水面嬉鬧著。 一陣玩鬧後,姊弟兩人一起抬頭看著星空明月,此時召奴終於有機會提出他的疑問,「奶娘說你著裳之後,便馬上要嫁給鬼祭將軍了,是不是真的?」 「嫁是一定要嫁的,早在婚約立下時我就有心理準備。」溫柔的口氣裡隱藏著淡淡的哀愁。 「姊姊,如果你不想嫁,明天我就帶你離開這裡。」召奴的表情很堅定,卻讓姊姊噗哧笑出來。 「說你是小傻瓜你還真的是,我的婚約豈是如此簡單想逃就逃,召奴你要記得,我代表的是一整個花座家,若是我任意反悔豈不是對家族不義,鬼祭將軍追究下來害到的還是花座一家百餘口的親族,你以後繼承家業也是一樣,絕對不能瞻前不顧後,更不可隨心所欲想怎樣就怎樣,要懂得捨棄小利而成全大義,才是身為花座家長子應有的擔當。」 召奴第一次看著姊姊如此慎重的對他說教,他默默的聽著並反覆咀嚼吸收,每一字一句都留在腦袋裡。 「好啦!該睡了,來,我幫你擦腳,然後就趕快回房間睡覺吧。」回到屋內,姊弟親暱的幫互相把濕淋淋的腳擦乾淨,擦著擦著又不小心打鬧起來,玩累了兩人就一起躺在長廊睡著直到天明。 不久之後,鬼祭將軍與花座家長女的婚禮如火如荼地展開。 雖然名義上是納妾但是以花座家在鬼祭政權中的勢力,可說是名為側室但實際上的地位卻與正妻不相上下,而鬼祭將軍更用迎娶正室的規格來舉行婚禮,說是違反禮俗不過在鬼祭將軍的勢力範圍內誰敢多說一句。 東瀛的婚禮不只步驟繁複規矩也多,結婚典禮當天,美麗的新娘要穿上三種不同的花嫁衣,先是象徵純潔無暇的白無垢,再是代表青春風華的色打掛,最後是顏色沉穩的本振袖,意思是新娘將結束少女的純真轉變為成熟的人婦。 新娘是被稱形容為艷色絕世的一代佳人,預備連續換上三套風情不同的嫁衣令所有觀禮的人期待不已。 這場婚禮盛大熱烈的境界難以想像,所有文武官員與藩屬領主都到齊了,穿著最正式最華麗的服飾,趁勢送上最名貴最價值不斐的貢品,數量多到可以堆成一座小山,而祝福婚禮的賀禮更是不計其數。 除此之外,鬼祭將軍也親自接見花座府上所有重要的親族,同時附賜一筆可觀的彩禮。 這也是年幼的花座召奴第一次見到以殘忍冷酷而威震東瀛的鬼祭將軍,幾道猙獰的刀疤爬在原本就不是很好看的臉上,還有毫無溫度的眼神以及嘴角的冷笑,召奴對鬼祭將軍的第一印象非常不佳,更令他厭惡的是鬼祭將軍的眼神曾在瞬間逗留在他身上,只有一閃而逝但召奴卻感受的異常明顯,那種充滿不祥與壞意的感覺讓他渾身發顫。 不過最令召奴難受的事情,不是姊姊嫁給討厭的人,不是那道令他滿身不舒服的眼神,而是…… 那一天,召奴一直遠遠的看著姊姊,從早到晚、從典禮開始到結束,只是姊姊一直帶著角隱遮去大部分的面容,因此無論他努力看了多久,他仍舊無法看到姊姊的表情。 讓他最難受也最遺憾。 二、脫繭之痛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一晃眼又是五年的光陰,花座府中唯一的男孩已變成少年,那漂亮可愛的小臉蛋長成標緻靈秀的容貌,事實上,少年剛滿十二歲時,他令人佩服的聰明才智、使人咋舌的武功修為、以及驚為天人的美貌,就讓他的名字「花座召奴」名滿東瀛。 可惜這五年的時間,並沒有改變東瀛一觸即發的現況,鬼祭將軍與岩堂將軍為了爭奪金龍文詔無所不用其極,多少無辜百姓慘亡在兩人隨手一筆拍定的動兵詔書之下,舉凡發兵爭戰之處皆是血流飄杵的景象讓人不勝唏噓。 然而,金龍文詔的下落依舊成謎,雙方人馬如同站在天秤的兩端,誰也不敢打破這詭譎的權力分界。 或許某一天金龍文詔的下落會出現曙光,但是對於身陷水深火熱的老百姓到底是福是禍,也許只有上蒼能夠知道。 *** 炎炎夏日,一隻細白的手臂伸出馬車外頭,掛在小窗上隨著顛簸的馬車搖呀晃呀的,看起來好不悠閒。 馬車雖然沒有招搖的華麗佈置,但是從細部觀察,上等的綢布做遮陽,支撐的木頭也比一般的馬車結實許多,上面更有簡單卻不失典雅的花紋裝飾,可見裡頭做的人是有身分地位。 手臂的主人大概受不了陽光直射在皮膚上,終於把手臂收回車內,但仍然不安分地把車門拉開,一顆小腦袋就這麼伸出來,水靈水靈的大眼睛轉著四處亂看。 前方領路的老者發現後頭有個人正探頭探腦,只好說道:「少爺,就快到了,您再忍耐一下吧。」 「阿福,你這話說了幾次,我顛的腰酸背痛,讓我下來自己走走。」說話的少年表情有些誇張俏皮。 「不行,不行,上次您吵著下車,結果一個下午不見蹤影,小的年紀大了經不起嚇呀。」老者面對有些嬌貫了的少爺,祭出苦肉計是最好的辦法,府裡上上下下的奴僕都知道,身為獨子的少爺雖然有些被長輩們寵慣,但對下人還是很好的,比起其他將奴婢僕人視為草芥的貴族,少爺可說是從來不會看不起他們,甚至能夠體諒下人的辛勞,讓府裡的下人們備感窩心。 正如阿福所料,少年沮喪著縮回馬車上,幸好不久之後,阿福突然大喊一聲,讓少年好似久旱逢甘霖一樣的開心。 「到了、到了,少爺您看,前頭就是阪良城啦!」 看著眼前愈來愈巨大的城堡,少年美麗的笑容,不自覺浮現在嘴角邊。 阪良城天守閣,是良峰城主的行政以及居住的堅固堡壘,在城主公正嚴明且體恤百姓的統治下,算是少數過得和平幸福的小小樂土。 守城的侍衛接過阿福遞給的通行證,瞥見上面刻印的典雅家徽,立刻通報職責更高的管事,然後恭敬的引領馬車直接進入天守閣。 馬車停在專門給貴人下車之處,機伶的侍女在少年下車時上前打傘遮去強烈的陽光,地上鋪著高級的毛毯子,純白色的鞋襪不會因此沾上灰沙塵土。 被侍女一路帶領到接待貴客的偏廳,一名男子早已精神抖擻的等待好,一看到為笑著的少年,忍不住上前扶肩正視這個好久不見的童年玩伴。 「好久不見,召奴你遠道而來,辛苦了。」 「貞義兄看起來頗有精神,想必身體狀況好多了。」 花座家的獨子召奴笑看著阪良的準城主良峰貞義,這趟旅程他滿心期待,自從姊姊出嫁後,在家裡沒有可以陪伴他的同伴,就算受到獨一無二的寵愛,心底仍感覺孤單,好不容易在元服前徵得父親的同意,出一趟遠門探視好久不見的朋友。 良峰貞義也非常掛念花座召奴,從小他們就玩在一起,他陪伴召奴度過姊姊出嫁不久時最難過的那段時光,偏偏父親在一次墜馬意外而臥病在床,躺了一段時日後便撒手人寰,他小小年紀便一肩扛起阪良城主的重責大任,整整有好一長段時間他不能離開阪良城,沒想到距離上次分別後再見面竟然相隔快五年了。 「咦?怎麼不見秀瀧?」召奴環顧四周問道。 「她呀,你又不是不知道,秀瀧自小就對劍術情有獨鍾,打從得到劍聖.柳生劍影的青睞後,她幾乎都是住在夜叉洞不回來了,我早就派人通知她今天要回來,但是看情形比起未婚夫的魅力,她更迷戀刀光劍影的瀟灑快意呀!」良峰貞義搖頭笑道。 「沒關係的,秀瀧妹妹想必還在趕路,反正我這次可以多待幾日,不差不差。」 「說實在,若不是我天生患疾身體不好,否則我也很想學習武功,一嚐走踏江湖的自由快活。」 正聊的愉快,一旁的侍女前來提醒,沐浴的熱水準備好了。 「唉呀,我都忘了,想你舟車勞頓,該先去沐浴換衣,等等有上好的酒菜來為你接風。」良峰貞義推著打算拒絕好意的花座召奴,往內室走去。 沐浴更衣後,花座召奴穿著輕鬆的浴衣,顏色是他喜歡的白色與藍色相間,他愉快的走入一間和室內,只見滿桌擺滿精緻的餐點,眼尖的他發現碗筷多了一副。 「召奴,你看看誰來啦!」良峰貞義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早發現了,秀瀧妹妹。」召奴開心地回頭看去,一個俊俏的男裝儷人站在他面前。 同時,三個年輕人,開懷地笑著。 豐盛的晚餐聚會過後,花座召奴一個人站在窗櫺前,看著外面的夜景獨自享受夜晚的微風。 獨處是他這幾年養成的習慣,他喜歡擁有獨立的空間思考冥想,有時候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大概是缺少年齡相近又興趣相投的同伴,花座召奴自己很清楚他是與眾不同的,從開始習武學文開始,他換了好幾個師傅每個都是自行辭退,原因是他們沒有東西可以教授給聰明的小少爺了;身邊同齡的貴族青年沒有一個能和他說上話,他自己也沒興趣和這些忙碌於酒池肉林的人一般見識,因此他的生活異常孤單,卻也培養出他和孤獨相處的特別性格。 「在想什麼呀?」清脆的女聲驚醒召奴的神遊。 「秀瀧妹妹,這麼晚還不睡?」召奴關心詢問。 「你也不一樣。」秀瀧頂嘴回去。 「我有事想獨自想想。」召奴失笑,秀瀧的直性子是他總是無法習慣卻又羨幕的。 「我也有事在想。」嬌俏小臉上的笑容減少許多。 「咦?」 「哥哥的病又加重了。」 「可是,今日看良峰兄精神飽滿,看似病情已經穩定不少。」 「錯了,你不知道最近哥哥的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如今天能走能動,壞的時候可以好幾個月起不了床,大夫說不知能不能拖過二十歲。」秀瀧愈說愈憂愁,鼻頭紅紅好像快哭了。 「你莫難過,回去我讓父親找最好的大夫為……」召奴話還沒說完就被秀瀧打斷。 「該找的大夫都找了、該用的偏方都用了,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放心吧,我哥說他為了阪良城不落入鬼祭將軍的暴政,一定會長命百歲。」秀瀧擠出笑容,說著連自己也不太相信的安慰。 沉重的話題讓兩人一時之間無語片刻,召奴很想把這個堅強的女孩擁入懷裡,但是第一次親密地接觸異性,他反而更手足無措,手抬著一半不知如何是好,幸好秀瀧及時發現召奴的尷尬並貼心地化解。 「召奴哥哥,明天我跟大哥要去城外騎馬狩獵,你一起跟來吧!」 *** 隔日一早,阪良城的少主與公主,還有來作客的花座少爺一同整裝出發狩獵,場地是阪良城外不遠的小樹林,雖然不大但是當作餘興的獵場算是綽綽有餘。 名為狩獵,但是不以殺生為樂的三人彼此都有共識,動物皆要活捉,等算好數量定了輸贏之後就把動物放生。 騎著駿馬,三人快樂地穿梭在樹林中,因為良峰貞義體力無法負荷,不能快馬奔馳,召奴與秀瀧刻意放慢速度,所以與其說是狩獵不如說是騎馬在樹林中散步,誰也沒注意身邊有多少飛禽走獸和自己擦身而過。 花座召奴看著兩個朋友的騎馬姿勢,忍不住浮起一抹微笑,良峰貞義姿勢高貴優雅,倒是良峰秀瀧英姿颯颯帥氣十足,加上一身男裝打扮,更是俊俏無比。 正想開口小小揶揄一番,突如其來的一道冷箭,劃破悠然輕鬆的美好時光。 當下,花座召奴感覺身邊一道冷風急速飛過,一回過頭,便看見良峰貞義腹部插著箭,刺眼的鮮紅在衣服上不斷擴散,忽然眾人驚呼一聲,因瞬間劇痛而昏厥的良峰貞義從馬上墜落,只見花座召奴縱身一躍,將差點直直墜地的傷者救回馬上。 「有刺客!有刺客!」 終於回神的護衛們大聲呼喊,其他附近守護在外的侍衛們也紛紛趕來支援,沒想到冷箭一道一道地射來,而且箭無虛發,每一聲悽慘的嚎叫就是一條生命的逝去。 花座召奴和良峰秀瀧功力較一般侍衛高上許多,雖然需要保護受傷暈倒的良峰貞義,仍勉強可以抵擋一陣。 「快跑!」最後一名侍衛陣亡時,召奴當機立斷下馬背著良峰貞義在樹林裡疾馳。 「這裡不是往阪良城的方向?」秀瀧隨即跟上,卻發現召奴逃難的路線是和阪良城完全相反的方向。 「往阪良城的路途,大概已經被刺客們重重包圍,現在只能繞遠路在想辦法回阪良城,無論如何先離開樹林再說,這些刺客一定習慣山林野地的環境,才會這麼簡單就把我們的侍衛全部圍殺,往有人的地方跑才有躲藏的機會。」召奴邊跑邊回答秀瀧。 「離開這座樹林,不遠處有個小村落,那裡有人煙,啊!大哥血流了好多,要找地方給他療傷。」發現良峰貞義身上的傷口急速惡化,秀瀧慌張無比。 「冷靜點,先帶我去你說的村落吧!」召奴雖然安慰著秀瀧,自己心裡卻也擔心害怕著很,他也是第一次碰上這等事,可是心中卻好似有股深邃的水潭穩定著自己的心跳,讓他能在生死瞬間立判抉擇。 奔馳了一段路程,感覺身後的追殺者漸漸遠離,就改由秀瀧帶路,好不容易來到秀瀧所說的小村落,一男一女帶著一名傷患躲進一個小小的廢棄木屋裡。 「如何?大哥沒事吧?」秀瀧看著仍然呈現昏迷的大哥,憂心忡忡。 方才一進入木屋裡,花座召奴立刻就幫良峰貞義療傷,未學過醫術的秀瀧只能在旁擦血換布多多少少幫點忙,終於先止住了血,並完成傷口的包紮。 「暫時沒事了,幸好箭上沒有抹毒,比較擔心良峰兄身體較差,沒有體力捱過這段逃難的時間。」見良峰貞義的傷勢趨於穩定,召奴鬆了一口大氣。 「那批人追過來了嗎?」秀瀧不時往外頭探去,壓低聲音,就怕暴露行蹤。 「還沒,你我輕功不錯,但推測晚上他們就能搜查到此處。」 「要趕快回阪良城,哥哥的傷也不能拖,需要大夫醫治。」 「不行,天快暗了,回去阪良城更加不易,等明天一早天亮再想辦法,我們等等先換衣服,穿著這身華服不顯眼也難。」 「這事兒交給我。」 秀瀧迅速離開木屋,須臾片刻,就見她帶著三件普通的平民男裝回來,換上衣服後,已是傍晚時分。 召奴與秀瀧原本想在野地度過一晚,可是良峰貞義的傷勢無法忍受夜晚的低溫,他們只好喬裝成路過村落的商人,大哥墜山受傷需要醫治,隨機挑選一個農家借宿一晚。 農家的主人是個年過六旬的老人家,家裡還有兩兒子和媳婦、以及三個年幼的小孫子,是平凡至極的普通人家,當老者看到幾塊白亮白亮的碎銀,馬上答應下來,並把在農地工作的兒子叫回家,接著又是殺雞又是趕著讓媳婦去買肉。 「不用了,我們隨意吃吃就好。」召奴愧疚地看著忙進忙出的一家子。 「客人別這麼說,您付的錢是咱們家半年的收入,若不供應好吃好住,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您先去休息一下,晚飯馬上做好。」老者說完又回去忙呼著。 這頓晚飯召奴吃的極不愉快,不是因為飯菜簡單樸素、也不是因為住的房間窄小雜亂,而是他如今才知道,原來人民的生活是如此困苦。 今天是他第一次體驗平民的生活,自小他生長在貴族世家可是說得上是吃好穿好用好,他也不是不明白戰火肆虐導致民不聊生,但是這麼貼近地接觸東瀛最底層的人民,還真的是第一次的初體驗。 只是他從來沒想過,人民的生活竟然與他的生活相距十萬八千里,幾塊小小的碎銀子甚至他在家裡所有的花用,是他從來不會去計較的數字,沒想到這家人居然會為了這筆錢努力伺候好從未認識的過客。 有種很難過、很不舒服的感覺湧上心頭,好厭惡自己擁有的一切…… 砰砰!砰砰! 深夜,突如其來的大力敲門聲,驚醒神遊中的召奴還有看顧大哥的秀瀧,兩人馬上進入戒備狀態,緊張是否是刺客已經尋覓到此。 「來了,來了。」老人家連忙披上衣服,急著開門去,花座召奴非常想阻止老人家,但又深怕行蹤暴露,只好眼見著如此好的一位老人家獨自面對外頭的險惡。 「老頭子,今年的牲口稅你還沒繳呀!都拖了半個多月了,存心找爺兒們的碴是不!」 一名嘴臉難看而且動作囂張的男人,沒經過老人家同意就直接進入屋內,打量著屋子裡所有的東西,彷彿要攢出一點油花兒滿足他的貪婪。 「對、對不起,今年農產欠收,實在沒有多餘的錢繳交增加的稅金,請給小的一點時間,湊齊就給您。」老人家顫抖著身軀哈腰鞠躬。 男人沒有理會,他的專注力放到眼前的兩名陌生人。 雖然是個令人討厭的男人,所幸不是來追殺他們的那批刺客,召奴和秀瀧都悄悄吐了口氣。 「我說老頭,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 「呃,他們是路過的旅人,來借住一晚罷了。」 「那好,把錢交出來。」 「啥?」老人家一愣。 「把錢交出來,旅店稅呀!」 「小的、小的沒聽過這種稅金。」 「馬的,老子我剛才加的,明天就列入名簿裡,你有任何問題嗎?」男人蠻橫不講理地推了老人家一把。 老人重重往後跌倒,一雙纖細的手及時接住他。 接住老人的花座召奴正想發作,卻被旁邊的秀瀧阻止,秀瀧給了男人一點碎銀子,男人就樂爽的離開了,臨走錢還不忘威脅老人家過幾天要補交牲口稅,然後開心地揚長而去。 「你沒事吧?」秀瀧關心道。 「哼!」此時召奴卻突然生氣地衝回房間,秀瀧只好隨意安慰一下老者一家,便回到房間安慰另一個沒理由生氣的大小孩。 「我沒想到自己的國家竟是如此醜陋不堪。」秀瀧一進房間就看到花座召奴坐在床邊平靜地說。 「經年累月的征戰,鬼祭將軍又養了為數不少的擁戴者,需要大量的財政來源,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金銀財寶不是憑空得來,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在鬼祭將軍眼下唯一能過得安穩的便是阪良城,這也是鬼祭將軍虎視眈眈的一塊寶地,因為阪良城出產米糧聞名,算是一筆可觀的收入,而阪良城每年僅需上貢固定的金額以表達忠誠,對於鬼祭將軍來說早已無法滿足。」說到此,秀瀧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良峰貞義,眼裡漸漸浮現水氣,用衣服擦一擦又繼續道。 「大哥身體不好,鬼祭將軍自然知曉,等大哥一死他就可以順理成章接收阪良城,可是大哥身體時好時壞,鬼祭將軍怕橫生枝節最近已是動作連連,今日來刺殺我們的想必也是鬼祭將軍所派。」 「那你們今天還敢離開阪良城?」召奴意外道。 「大哥見到你開心不已,直嚷著想跟你出外走走,眾人為了大哥的病情,讓他能夠保持心情愉快,只好從了他的意。」秀瀧想起哥哥的任性,小小嘆口氣。 望著緊閉雙眼的良峰貞義,召奴的世界有種即將崩解之感,今天的所有經歷可抵得上他十四年不知人間疾苦的生活,貞義和秀瀧這對兄妹曾經度過多少難關是他不知道的,而他還傻傻的抱著書嚼著經典,嘴巴說著人民為上天下為公,未想到真正可笑的人其實是自己。 *** 一整夜,都沒有殺手的蹤跡,大概是狐假虎威的收稅官員們在村落中到處搜括油水,刺客反而行動不便,若連這些官員一起滅口,多少會引起當地的騷動,畢竟阪良城主在朝中尚算有些勢力,鬼祭將軍可不想給岩堂將軍找毛病在天皇面前挑剔。 可是等到天亮他們離開此地就不一樣了,召奴一夜沒有闔眼,苦思如何逃出刺客的搜查範圍,順利回到阪良城。 天方明,召奴與秀瀧帶著依舊昏迷的良峰貞義與老者一家道別,兩人特意在房間顯眼處又放了點錢,算是感激這家人願意收留他們這一晚。 一路上兩人提高警覺,距離阪良城越來越近,代表危險也必然越來越高。 召奴的計畫是這樣,他直奔阪良城負責引開刺客,秀瀧則繞路進入阪良城設計的逃難地道,可是秀瀧堅決反對任務分配。 「我不能讓你去冒險。」 「阪良城的地道設計你比較熟悉,入城之後你可以馬上派兵援助我。」 「不管,反正我不能讓你去冒險,若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跟哥哥會愧疚一輩子。」 「傻瓜,我也是有能耐的,雖然現在敵眾我寡,可是支撐到你回來援救,還難不倒我。」 「我說了我不管,你入城或我入城都一樣,唯一的差別是阪良城對你的安危有責任,而且你也別小看我,我當劍聖的徒弟也不是當假的,你能應付我也能。」 激辯一輪,召奴的分析仍拗不過秀瀧的堅持,計畫改為秀瀧負責誘敵,召奴帶良峰貞義趕回阪良城,兩人匆匆準備一番。看著良峰貞義的臉上是漸漸失去血色的蒼白,他們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難題。 時間,所剩不多。 一條分叉路,兩個戴著斗笠的路人分別踏上不同的旅程,這兩人分別背著一個昏迷的男人和一個沉重的竹簍,沒有交談、沒有視線交會,彷彿都只是對方擦肩不識的過客,兩道身影在兩條路上逐漸遠去。 夏日的早上,沒有鳥語沒有蟬鳴,世界上只剩下自已的呼吸聲,好像安靜得太恐怖,讓人覺得……山雨欲來。 召奴冷靜觀察環境變化,卻毫無動靜,走了一段路程沒有見到任何蹤影,是自己多心了嗎?可是總覺得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已經看得到整個阪良城的外圍,但是路好漫長好似永遠走不到盡頭,召奴心中忐忑不安,沉重的竹簍裡裝的是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東西,必須要堅持下去,另一頭還有重要的人等待著他,召奴不斷在心裡小小的為自己打氣。 瞬間,一道黑影從眼前劃過,召奴機警後退一步,眼前赫然是一把峰利無比的手持暗器,穩住陣腳後,發現身邊已經圍繞多名黑衣刺客。 一、二、三、四、五、六、七個,還不到十個,和昨日比起數量少許多,代表秀瀧應該還在苦戰,但是身上背的是幻術所造的假人而非良峰貞義,應該已經被識破。 黑衣刺客再度出手,目標直指召奴身背的竹簍,幸好刺客人數不多,召奴應付這些雜魚還算上手。 刺客久攻不下,但看準對手不打算殺人,甚至該說對手沒有殺人的經驗,便改採輪攻戰術,讓召奴一時之間難以脫身。 沒有太多實戰經驗,但是召奴依憑天份也越打越順手,且戰且走下,雖然暫時還擺脫不了這批刺客,不過秀瀧指示的地道就在附近,只想辦法隔絕刺客然後進入地道就行了。 還在思考如何靠近地道,召奴突然腰間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察覺小小的圓形暗器就卡在左腰,鮮血緩緩的浸濕衣服。 再抬起頭來,召奴發現刺客人數突然倍增不少,難不成秀瀧出事了? 不要去想,召奴努力忘記受傷的痛楚還有對秀瀧的擔憂,可是每每一施力一出招,傷口就有如被撕扯般疼痛難忍,體力與精神的大量消耗,召奴的視力開始模糊。 暗器有抹迷藥。 確認身體出了狀況,召奴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他發覺刺客不會攻擊他的要害,暗器上抹的是迷藥而非劇毒,可見不想傷他性命,他們的目標只有竹簍,雖然不明白為何這些刺客要留他活口,但這總算是個機會。 召奴拉出竹簍裡的良峰貞義抱在懷裡,如豁命般的奔向地道入口,一棵大樹的樹根下。 眼見到手的獵物要飛了,刺客再度發射暗器,目標是……花座召奴的雙腳! 數吋之差,召奴感覺到暗器的餘勁直逼小腿,但仍然繼續狂奔,只想著就算雙腿廢了也要將良峰貞義推入地道之中。 千鈞一髮之際,召奴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噴在腿上和身上,是自己中招流血了嗎?為何沒有任何痛覺? 碰!召奴覺得自己撞上一堵牆,正眼一看是個溫暖堅挺的胸膛,抬頭想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太陽刺眼的光線卻讓他只看到男人臉上的輪廓。 「救救……快救秀瀧,他在叉路的另……另一頭。」他決定把自己與秀瀧的性命交給一個陌生人,很大的賭注卻是不能不押注的機會。 「……」男人好像說了什麼,可是召奴只看到男人的嘴一張一闔,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終於昏倒過去。 「你沒事吧?別昏過去呀!」紫衣男人接住這個頹倒的身軀,緊急幫他療傷,掀開斗笠一看。 好標緻的姑娘呀!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失禮了。」撕開衣服,紫衣男人的嘴張大的可以塞顆拳頭,現在的男孩子都長得如此雌雄難辨嗎? 而且他的身子好小,身體好輕盈,不曉得元服沒有? 一面幫召奴治療傷口,紫衣男人一面這麼想著,終於把傷口清理乾淨並包紮好,看來沒什麼問題了,正要把小小的身軀抱起。 等等,旁邊好像還有一個……應該是活人吧?! *** 花了半天的時間,才把在路上撿到的兩個少年安置好。 此時天色已晚,紫衣男人隨處在野地找個棲身之處,把打包掛在手上的兩個傷患放好躺平,讓他們挨著自己生的火取暖。 火焰的搖曳紅光照在兩張年輕的臉龐,紫衣男子開始靜靜打量這兩個明明還是孩子,卻吃盡苦頭的少年。 那個一直被他遺忘在旁邊的少年也稱得上眉清目秀,只可惜他先天不良體若多病,雖然後天調養不錯,可畢竟人為的能力有限,加上這次的重傷沒有及時處理,恐怕會落下病根,調理上會更加困難。 至於另外一個……差點被他誤認成姑娘的秀麗少年,天生武骨奇佳,而且似乎有刻意栽培過,修為堪稱上等,由此看來少年出身大概不錯,唯一缺乏的是實戰經驗,才會讓方才那些殺手找到偷襲機會,不過這孩子外柔內剛,就算面臨殺身之禍也先為朋友著想,他這麼瘦這麼嬌小年紀這麼輕,卻有膽量一個人面對龐大的刺客集團,堅毅的個性和漂亮的外表完全不相稱…… 說到漂亮,被他抱在懷中的少年真是美的不像話,他現在還年輕尚顯青澀,但是已經隱約從他的眉目中散發誘人的風情,想必再隔幾年少年長大成人,模樣是如何的傾國傾城! 等等……抱在懷中? 紫衣男子回神,發現自己竟然把漂亮的少年抱在懷裡,一隻手還撫摸著少年的一頭瀑布般的柔順青絲。 「……失禮了。」 默默地把少年放回原地,雖然昏睡中的少年聽不見,可是他仍然為了自己的行為道歉。 望著這名讓他情不自禁踰矩的少年,他很久很久沒有相似的感覺了,想要獨獨憐惜、呵護、照顧某一個人的悸動,自從他帶著自己的理想抱負離開家園、離開她之後。 她呀,好久不曾想起她,剛離開家園時天天想念,但思念的次數隨著一天又一天的減少,如今連思念的餘韻也不復存,今夜卻因為一個少年而回憶起特別多的往事…… *** 待召奴清醒,荒郊野外變成雅致臥房,他不僅躺在床鋪上還窩在輕軟舒適的棉被裡,一旁的侍女看見他醒來,臉上浮起可愛的小酒窩興奮地跑出去,看來是要去昭告天下了。 果然,過不久秀瀧衝進房裡,淚眼汪汪撲向自己。 「你終於醒了。」秀瀧拋開男女授受不親的規矩,抱著召奴欣喜地哭了。 「你沒事吧?良峰兄呢?」召奴趕忙問著,他依稀記得自己昏倒在地道旁,以及……一個模糊的男人輪廓。 「你聽我說喔,計策被發現之後我努力絆住刺客,但是他們人多勢眾我抵擋不住,眼看他們改變方向去追殺你,我又被一群刺客圍困快要氣空力盡,危急之際,我被一個紫色衣服的男人給救了,但我沒看到他的模樣只看到他的背影,此人身手不凡來無影去無蹤,全部的刺客瞬間斷頭命喪連血都來不及噴。」秀瀧見到召奴清醒,心情大好,像個被悶壞的麻雀從籠裡放出,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我好像亦是被此人所救。」召奴回憶起當時的情況,被烈陽的光芒遮去容貌的男人。 還有……還有一個溫暖的懷抱,被擁抱的感覺是如此清晰而真實,那帶著珍惜關懷的溫暖在記憶深處緩緩發酵,偏偏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來是在何時何地發生,連誰抱著自己都毫無印象,只好放在心底暫時不說出口 。 「我回阪良城之後連夜派人四處尋找,結果在城外不遠處找到你和哥哥,地上還有剛熄滅的火堆,照顧你們的人應該是聽到腳步聲便悄悄離開,雖然很想知道救命恩人是誰,不過你和哥哥皆有負傷,我還是先把你們帶回城裡醫治。」秀瀧繼續說道。 「良峰兄的傷……?」召奴想到當時重傷垂危的好友,急忙問秀瀧。 「沒事了,哥哥也才剛醒,大夫說哥哥的傷雖然拖延到,幸好那位救命恩人用強大的內力穩住哥哥的心脈,方能保住一條小命。」大概是見到哥哥和召奴都脫險,秀瀧又俏皮起來。 「我要去看他。」召奴急著下床,一掀開被辱發現自已只穿著單衣,想著有女孩子家在場又急忙縮回被窩裡。 秀瀧看到這一幕,不禁也羞紅臉,拋了一句:「你快換衣服我在外面等你」,就轉身跑開奔出門外。 召奴被秀瀧滑稽又可愛的動作惹出燦爛一笑,起床換好衣服整理好門面頭髮才珊珊走出房門。 *** 這場驚動整個阪良城的刺殺案件,在城主確定平安後開始進行調查,卻在鬼祭將軍刻意淡化下無疾而終,刺客的屍體沒有任何線索,也找不到任何有關的蛛絲馬跡,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阪良城無奈之下也只能暫時將此事列為懸案。 也因為刺殺事件的關係,未免夜長夢多,身體沒有完全復原的良峰貞義,在幕僚的建議下提早接任城主之位。 繼任大典當天,良峰貞義笑著對秀瀧說:「下回這麼大型的慶祝典禮,應該就是你和召奴的婚禮囉!」然後看著小妹又羞又怒的表情,身體尚未恢復卻苦撐出席的良峰貞義也頓時忘記身體的病痛。 而身在阪良城的召奴在典禮結束後,留書兩封一聲不響地離開阪良城。 召奴留下來的書信一封給良峰兄妹,內容大約是感謝這幾天的照顧,而自己要暫時離開之類的道別話語。 另一封信,署名要給召奴的父親,良峰貞義則保持尊重原封不動地寄至花座府。 離開阪良城的花座召奴沒有回花座府,任何召奴可能去的地方都沒有他的蹤影,而花座府的府主卻沒有任何動作,只在閱讀完信之後,平靜地喚人把召奴的房間按時打掃好,等待房間主人未期的歸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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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