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大陸淪陷前來台的外省人，他就像許多來台的老兵，在確定回不了老家後，才在台灣娶妻生子定居下來。因此，母親生下我時，父親已經四十多歲了。 

        父親對三個女兒有滿滿的愛，但是他表達的方式卻很內斂，即使是關懷的表現，也絶少溫柔對待，總是用權威式的命令與恐嚇。 

        雖然父親只生了三個女兒，但三個女孩調皮搗蛋時，吵鬧混亂的程度也足以掀翻屋頂。怕吵的父親，每每被我們吵得受不了，便會出言威嚇我們：「我的年紀大了，你們再吵，到時把我給氣死了，看你們就有好日子過了！」 

        父親不知道，他這句隨時掛在嘴上恐嚇我們，以求獲得短暫平靜的話，讓當時小小年紀的我，心裡埋下了懼怕死亡的恐怖陰影。但就因為心裡有了害怕失去的恐懼，因此，我更愛父親。 

        大三那年，為了想嘗嘗住校、打工獨立自主的滋味，我和持反對意見的父親起了很大的爭執。 

        「妳就是存心想要氣死我！」父親無法說服我，氣紅了臉，指著我的鼻子大罵。 

        我一聽父親又說這句話，紅了眼眶，幾近崩潰激動地哭喊：「死！死！死！從小您就用這方法恐嚇我們，您知不知道這帶給我多大的恐懼？因為我好怕您真的會死！」 

        父親聽我這麼說，突然像隻鬥敗的公雞，緩緩放下指著我顫抖的手，步履蹣跚走回房間。我記得就是從那天開始，父親不曾再用「死」這個字眼恐嚇過我們，即便在他最後那段生病不舒服的日子裡，他也絕不在我們面前露出難過的神情。我知道，他是怕我擔心。 

        我懷著小女兒七個月時，父親在午睡中驟然過世。其實父親在過世前一個月便吃不下東西，只能喝些流質的食物，就算起床上廁所都吃力困難，但他強忍著不適，只要我一出現，他就立刻表現出輕鬆自在的模樣。 

        我們跑了許多醫院都檢查不出結果，最後一天在台大醫院的急診室中，父親的胃口突然變得奇好無比，對我說他想吃太陽餅。我把臨時買來的太陽餅浸在溫水中泡軟，一口一口餵著父親，父親精神很好，也很配合地吃了好幾個，我因為父親胃口開了而興奮不已。父親吃完餅，我輕輕的摸摸父親的臉頰，像哄小孩一般說：「把拔好乖，我好愛您哦！」 

        我們以為這代表父親所受的苦難都將過去，沒想到，這卻是終點。

        三天之後父親過世，在醫院的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跟父親說我愛他。 父親因為怕我擔心，獨自強撐著度過苦痛，只因為我當年的一句話。 

        把拔，這是您走後的第五個秋天，您單薄的身子最怕冷了，在天上，也要多保重..........心裡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跟您說，該先說什麼呢？ 

        把拔，謝謝您………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