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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妳等天亮
2015/03/13 10:49:49瀏覽28|回應0|推薦0
我們都是重度失眠癥患者。



我叫三樓八號,她叫三樓九號。我們隔著壹堵不太厚的墻,六樓那個總是身著綠色圍裙的精神病患者壹拳就能打穿。夜半我能聽見她未入眠時的側身輾轉,木板床發出吱吱的聲響,床頭的臺燈時而打開時而關閉,按鍵聲啪塔啪塔地壹夜沒有停歇。

 

住進療養院的第三周,我經過她的房間,聽見護士喊她吃藥。她低沈沙啞的聲音穿過厚重的鐵質房門,鉆進我的耳朵。我記不得她說了什麽,只記得那天風很大,負責我的明子護士說,十年未曾飄雪的城市下了第壹場大雪,封住了出城的唯壹壹條鐵路。

 

我們像是註定了要在這裏共度余生似的,逃不出去。

 

我的病情好像比她輕,可以在我們住的樓層裏來回走動。她的房門終日緊閉,護士每隔二十分鐘來壹趟,來的時候手裏的托盤總是擺著大小不壹的瓶瓶罐罐,幾只裝著藍色液體的註射針管,漏出的幾滴液體沾濕了白色的消毒棉花。

 

第五周,她的失眠癥愈發嚴重。她爬下床,打碎了床頭的玻璃杯,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我從床上坐起,屏住呼吸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擔心她沒有開燈,黑暗中會無意踩到玻璃碎片傷到腳。隨後我聽到拖鞋的塑膠底在木頭地板上摩擦的聲音才放下心來。

 

那壹整個夜晚,腳步聲忽遠忽近,繞在我耳畔。台中會計事務所

 

第二天,我患了重感冒。明子在我的右手手背上紮針時抱怨道:“早就跟院長反映了,要幫妳換房間。妳說是不是,偏偏三百多號人就妳和隔壁那個女人患了感冒。”

 

我下意識的朝右邊的墻壁看了壹眼,好像可以透過這堵墻看到正在低聲咳嗽的她。

 

明子朝我虛打壹掌:“別動。”針又沒有紮準位置,她歉意地笑笑,終於在第三次下手時成功紮進皮膚。她收拾著床頭櫃上已經吃完的藥片。我側過頭問她:“明子,我隔壁那個病人生的跟我壹樣的病嗎?”

 

“她可比妳嚴重多了。”明子替我倒壹杯水,擱在我的床頭櫃上。“妳只是失眠,好好吃藥,控制作息,不久就可以出院。她這輩子都得呆在這兒。”

 

“是什麽病?治不好嗎?”台中會計師

 

“治不好,只能藥物控制。”明子說完閃身出了房間,留下我壹個人,和隔著壹堵墻的她。

 

那天晚上,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恍惚地想,是不是明子的反映奏效了,院長沒有幫我換房間,卻將她搬去了別的屋子。我對著天花板上明晃晃的孤燈,心裏閃過壹絲失落的念頭。

 

已經在這裏住了五個星期,失眠依然夜夜持續著。我大概是這所療養院裏病情最輕的人,除了照料我的明子,每個護士都面色凝重,好像她們的病人隨時會撒手人環。住進這間病房的第壹天,明子就笑意盈盈地告訴我,她很慶幸能照顧我,並且囑咐我不要隨意和其他病人交往,尤其是住在我隔壁的那個女人。

 

我猜不出她的用意,日後才逐漸明白,療養院裏住著各種各樣的病人,他們的病千奇百怪。有人前壹秒和常人無異,下壹秒也許就會突然抽搐起來。昨天還在院子裏乘涼的姑娘,半夜就不省人事。

 

也許是日夜的相伴,我並不覺得她有多可怕。我聽過她虛弱的呻吟,在夜半的鐘聲敲過十二點時。她總是動作輕柔地翻身,再遲緩地在並不寬敞的房間裏踱步。我把她看作和我壹樣溺在大海中的人,每個不眠的夜晚都像淋過壹場不歇的暴雨。我還能探出腦袋,多想拉她壹把。我想救她。

 

可是明子說,她的病治不好。

 

我亂著壹顆腦袋,睡意全無。平躺著迎來了窗外的第壹道光。

 

明子推開房門,語氣裏能聽出愉悅:“今晚睡著了嗎?三樓九號終於搬走了。”

 

我赤著上身坐在病床上,感受不到山裏十二月的冷風。“搬去哪裏了?”

 

明子快步走上前來,替我拉起被子,裹住我的身體。“感冒還沒好呢!大概是搬到九樓了。”

 

那壹整天,我都沒有和明子說過話。明子雖然詫異但沒有問我原因。我大概是在責怪她的自作主張,讓我失去了壹個可以共享黑夜的陌生朋友。

 

和明子冷戰的第三天,她終於按捺不住,甩掉手裏的橡皮圈,站在我對面盛氣淩人地問我:“妳到底對我的服務哪裏不滿意?”

 

我沒有理她,繼續扒拉著碗裏的飯。

 

她靜默了壹會,走到我床邊,換了種口氣對我說:“我哪裏做的不好,妳說就是了。”

 

我煞有介事地放下筷子,靠在床頭說:“我想知道關於三樓九號的事。”

 

“護士不允許談及病人隱私。”她說的好像自己是正義使者。

 

“明子妳少來。壹樓拐角的那個女人懷胎十月,快生產前幾天親眼看見丈夫和小三從家裏出來。六樓那個圍裙男因為喜歡隔壁的女病人砸穿了墻壁。這些都是妳告訴我的。妳每天嘮嘮刀刀的那些不都是病人的隱私。”

 

“好好好,我說。”她拉過壹張椅子,在我床邊坐下。“她患有精神病。雖然現在病情穩定,保不準哪天就會復發,所以壹直關在病房裏。她之前殺過人。”

 

“殺過人?”

 

“對。聽說淩晨三點在窄巷子裏殺了壹個人。因為是病發時殺人,所以沒辦法判刑。病好了壓根不記得自己殺過人。這些我也是聽說的。”

 

“那麽,她是不是也患有失眠癥?”

 

“不清楚。”

 

明子說她也只知道這些,依然在話末叫我離她遠點。

 

我決定去看看她。

 

像電影裏的蒙面殺手壹樣,我貼著墻壁躡手躡腳地上樓,避開了三個護士和壹個半夜起來上廁所的病人。我不知道她在九樓的哪個房間,只能靠在每壹個房間的門口聽裏面的動靜。終於在九樓最角落的那個房間門口,聽見了她的腳步聲。

 

我用指尖輕輕觸碰房門,她的腳步聲也隨之停住。

 

她緩緩走到門口,問了聲:“誰?”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三樓九號,我是三樓八號。前幾天住在妳隔壁。”

 

“什麽事?”她清醒地很。

 

“妳能開門嗎?”

 

“開不了。門是反鎖的。”

 

“沒關系。我就是來看看妳。妳好嗎?”

 

她沈默,但能感覺到,她就在門的另壹面,和我面對面站著。

 

“我沒有惡意。”

 

“我知道。”她說的很輕,並不是清脆悅耳的聲音。

 

我轉過身子,背靠門。九樓更接近夜晚的天空。“今晚的月亮很圓,我看到了三四顆星星。天快亮了。”

 

“天好像不會亮了。”

 

“天會亮的。每壹個夜晚都會有屬於他的黎明出現,就像,每壹個昨天都能穩穩的到達今天。”是明顯能聽出安慰的話,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卻真的希望自己蹩腳的寬慰可以讓她更快樂壹點。

 

“我的房間無論白天黑夜都是黑漆漆的。自然的光亮我已經好久沒有看過了。前幾天聽護士說外面下雪了。我真的很想去看看被大雪覆蓋的世界。三樓八號,這幾天外面還下雪嗎?”

 

“已經不下雪了,但是積雪壹時半刻不會化。妳等著,我帶妳出去看天亮,看雪。”

 

明子給我送藥的時候我已經脫了衣服躺在床上。那壹整天我都在盤算著怎麽帶她出去。

 

我走遍了整個療養院,摸清了每壹條線路。療養院東門的倉庫旁有壹片低矮的籬笆,如果躲過巡查的保安,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跳出籬笆,逃出療養院。最大的問題就是怎麽讓她從病房裏逃出來。她的房門總是上鎖,護士每隔二十分鐘來詢問壹番,要想逃出來是個難題。我皺著眉責問自己,怎麽會頭腦發熱許下這樣難以實現的承諾。

 

就在我快要絕望地放棄時,我想起明子說過,三樓走廊盡頭的那個老人曾經是開鎖匠。我決定找他幫忙。

 

開鎖匠是個年逾半百的老人,因為病重,看起來比真實年齡更老。我湊在他耳邊,斷斷續續地講明了來由。他看著我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我不是開鎖匠。”

 

我在心裏罵了明子壹萬遍,女人的流言果然聽不得。

 

但開鎖匠的下壹句話差點跌碎了我的眼鏡。“我是通天大盜!”

 

我想他大概有妄想癥,只要能幫我開鎖管他什麽病。

 

那天晚上,開鎖匠先行去了九樓,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她門外的鎖。我換上自己的衣服,隨後上樓,閃身步入她的房間。黑暗中我只能看見她模糊的輪廓,清瘦修長的身形隱沒在寬大的病號服裏。我塞給她壹套明子的衣服。我背過身站著,聽見她的身體和衣服摩擦的聲音,動作和過去的那些夜晚壹樣輕柔。

 

我牽過她的手,在每壹個樓梯的拐角逗留片刻,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另壹個拐角。我抱著她跨過了把我們困住的籬笆,我拉著她的手奔跑著穿過了壹片竹林,積雪抖落到我們的頭發和肩膀上。我們害怕被人追上,壹路跑。不知跑了多遠,她突然停住。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到遙遠的東面,幾座青山間,隱約壹輪朝陽正在升起。

 

“天亮了。”

 

她喃喃自語。我得以看清她的面容,白皙地過分蒼白的臉蛋上,五官像是被精心布置過。

 

和她第壹次談話的那個晚上,她說過,天好像不會亮了。我終於牽著她的手,帶她看到了天亮。像完成了壹個註定的使命,我由衷地覺得自豪,連帶著她的那份快樂也壹起享受著。

 

她松開了我的手,壹個人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走。她張開雙手,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踩著十幾厘米厚的積雪。走了幾步後,她轉過身,看著我笑。第壹片雪花就那樣落在她的鼻梁上。

 

我們出逃的第壹天早晨,歇了三天的大雪又開始紛紛揚揚地飄散著。她自然地握著我的手,我們走在被大雪覆蓋的山城荒野中,白茫茫的路面上只有我們走過的痕跡,從竹林叢中,走過壹條蜿蜒的小路,壹直延伸到火車站。

 

我們幫對方抖落身上的雪,趴在買火車票的小窗口前,詢問最近的那壹班火車,無論它去往哪裏。

 

“抱歉,火車已經停運三個星期了,如果這雪壹直不化,恐怕還得等壹段日子。看起來運氣再好也得三天以後呢。”

 

我們沈默著離開,坐在候車的露天長椅上。她壹言不發,初離療養院的激動和對新生活的渴盼都被此刻的阻擋澆滅。我知道,只有捏住壹張離開的車票,搭載著火車,壹寸壹寸地離開這個地方,才是新生活真正的開始,否則,我們總有壹天會被找到,會被重新困在那所看不到天亮的療養院裏。

 

我們長久地坐著,沈默著,看著天色日漸昏暗。

 

夜晚的我們依然不急於入睡。我好奇的問她:“妳是不是也患有失眠癥?”

 

“我在進療養院之前從沒有失眠過。後來,也許是整日整夜的黑暗環境,讓我分辨不出白天黑夜,才會在晚上也不好好睡覺。”

 

“妳叫什麽?”她在黑暗中這樣問我。

 

“韓舟世。”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好名字。如果火車今夜可以載著我們離開的話,我們也會永遠消失,去人海裏寄余生。”

 

“會的,我們會搭著火車離開,永遠不再回來。”依然是自不量力的承諾。

 

後半夜,她靠著我的肩膀熟睡。我依然失眠。

 

出逃後的第三天午後,我們被追趕而來的醫務人員找到。其實並不需要尋找,沿著我們的腳印就可以毫無懸念地看到我們。桃園家電維修站

 

我們分別被四五個大漢扛著,回到了逃離不久的那個地方。

 

我被註射了麻醉藥,醒來已經記不得是幾天後。我的處境開始和之前的她壹樣,被鎖在屋子裏出不去,每個幾分鐘就會有人推開門來看我是不是壹切如常。明子依然負責照料我,我不再像往日那樣和她嬉笑言談,沈默著低頭變成我的常態。明子總是看著我搖頭,再嘆壹口氣,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她怪我沒有聽她的話,竟導演了壹場出逃的鬧劇。

 

我想她的處境可能比我更糟糕,但我無從得知她的近況。我曾經信口開河,拍著胸脯跟她保證,天壹定會亮,我們壹定能逃走。可如今,我的世界也開始沒有白晝。

 

天好像不會亮了。

 

我每天百無聊賴,明子說我被醫院判定得了精神病,她雖然不相信卻也救不了我。我想我這輩子都會被困在這裏。韓舟世這個名字倒像是壹個巨大的諷刺。

 

冬天快過去的時候,明子遞給我壹張紙條。

 

“天會亮的。每壹個夜晚都會有屬於他的黎明出現,就像,每壹個昨天都能穩穩的到達今天。”

 

是那個冬夜,我曾隔著壹扇門親口告訴她的。

 

我們此刻都被困在無窮盡的黑夜中,我們都是重度失眠癥患者。

 

還有多少個不眠的夜晚,我陪妳等天亮。
(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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