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多久啦……」

「不知道，大概有三小時了吧……」

一群機器助理學人類婦女般在會議室外嘰嘰喳喳，我忍不住示意要她們安靜。

「寰宇號」有史以來最偉大、任職最久的老指揮官肯，前天晚上撒手人寰了。

但對副指揮官「金」和「風」兩人而言，肯去世的意義只是提前拉開兩人競逐指揮官寶座的序幕，內心真正感到悲慟的成份並不多。

容我簡單解說一下關於這件事情的始末。

雖然指揮官的任期沒有限定，故肯在職已長達二十年之久，但在「寰宇號」裡實施的還是人類所謂的民主制度，所以指揮官的人選決定權表面上是握在人民的手中。

但，就連旁觀的機器人也知道，人類的民主政治事實上很容易被操弄，掌握權勢名利的人們，先天就具有普通人所比不上的優勢，比如長年像親生子女般侍奉獨身老指揮官肯的副指揮官「金」，和另一個表現傑出的副指揮官「風」。

雖然負責的區域不同，但兩人的職位是同樣重要的，至於另一個副指揮官紀子已意外出局，代理指揮官古則以年邁為理由，表態不參選，所以表明有意爭逐未來指揮官寶座的只剩下他們兩位。

以下是雙方人馬在會議室裡的爭論記錄：

「我認為指揮官父親的葬禮辦得愈盛大愈好，堂堂一個寰宇號總指揮官的葬禮怎麼可以這麼寒酸，我不同意！」金將文件夾狠狠摔在桌上，強烈表達他的不滿，頓時吸引了無數媒體的即時錄影鏡頭。

「但是，這是指揮官父親生前的願望啊！他不是一再地叮嚀我們不要太鋪張，一切從簡嗎？為了節省人民的血汗錢，帶動簡樸葬禮的良好風氣，我們應該遵照指揮官父親的指示辦理他的後事。」風面不改色地堅持自己的論點。

「喂！你說，有人會自己厚顏無恥地要求人家幫他辦隆重的葬禮嗎？身為人子，我不能允許自己的父親—偉大的寰宇號總指揮官肯—也是寰宇號全體居民共同的父親，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丟棄至外太空！」擅長面對鏡頭的金隨著他的說話內容自然地流露出悲憤的表情，霎時又殺光了各家媒體的錄影容量。

「再這樣下去不會有共識的，我看今天先談到這裡，請你以國計民生為優先，考慮我的提議！」風儼然一副「忠貞為國」、「大義滅親」的表情。

「我也請你多多感念親恩，不要做一個無情無義、沒血沒淚的不孝子！」金不客氣地反唇相譏。

於是，在各懷鬼胎的情況下，兩人的協商正式宣告破局。

會議內容透過媒體很快地傳遍了整個寰宇號，選民們也迅速形成壁壘分明的兩邊，一派支持理性治國的風，以中壯年男性居多；另一派則支持孝感動天的金，以年輕女性及家庭主婦為主。

兩方陣營爭鬥逐漸白熱化，甚至走上街頭，互相叫囂追打，不只是人類，連機器人也遭池魚之殃，被主人們唆使群體互毆，打得雙方的零件紛紛報銷，散落一地 。

人們不僅付出了極大的社會成本，還造成男女對立，家庭分裂失和，這是兩位副指揮官始料未及的事。

為平息此事，經過一週的協商，金和風終於公開發表聯合聲明，表示雙方已取得共識，決定各退一步，為老指揮官舉行一場簡單的公祭以供各界人士瞻仰遺容，之後便儘快處置遺體，不再舉行其他哀悼追思會或全國性講演等活動。

在公祭的前夕，金突然主動找我闢室密談，這真令我受寵若驚。

「腦殘671，我知道你有過人的機智和發明家的潛質，所以這次要請你幫我一個小忙。」金的語氣儘可能顯得輕描淡寫。

「主人，謹遵您的吩咐。」我一如往常地謙卑以對。

「你能……讓指揮官父親在公祭上做點兒小動作嗎？比如流幾滴眼淚……」金低聲地說。

真不愧是我的主人！居然想得出這種招數來整對手。

我點點頭，謙卑地鞠了個躬：「主人，這對在下而言是小事一件，請您拭目以待。」

公祭當日，肯的遺體被裝扮得光鮮亮麗，放置在透明的長型棺艙裡，身旁擺滿了無數芳香的花飾，和來自各界餽贈的禮物。

會場坐滿了前來憑弔的權貴政要及一般民眾，嗚咽及啜泣聲此起彼落，夾雜了更多的細小談話聲。

金和風分別落座於相隔遙遠的兩處，一切就緒，只等著公祭儀式開始。

「喂……你有沒有發現那個……」坐在前排的一位男士對鄰座的太太問道。

「咦？真的嗎？」坐在前排另一邊的女性直盯著前方忘我地叫出聲來，立即被旁人制止了。

這時，一陣悶悶的搥打聲從肯的棺艙傳出，驚動了整個會場！

「哇！總指揮官復活啦！」某人驚慌失措地叫道。

「我就說嘛！他剛才在眨眼睛啊……」剛才那位發現有異的男士拉著他的太太慘白著臉說。

「快走啦！真要命！」達官貴人們一面咒罵著，一面溜得比誰都快。

剎那間，肯竟然突破棺艙的阻隔，直挺挺地彈跳了起來，並朝慌亂逃逸的太太小姐們的方向搖擺著身子前進，手腳的動作僵硬得像被操弄的傀儡戲偶！

這……這做得太過火了吧！

金惱怒地想著，以眼神搜索著我的形蹤。

但他不明白的是，這案子可不是我幹的。

副指揮官金（風早已嚇得逃之夭夭）不允許任何人類，甚至是機器人近肯的身，所以老僵屍肯跳出來在他的公祭會場大鬧了三小時，直到他將體內能量完全釋出後全身才癱軟下來，平息了這場風波。

自此之後，沒人敢來瞻仰遺容，沒人想辦追思會及演講，沒人再為肯流下一滴虛假的眼淚，因為沒人敢再拖延肯的遺體處置時間，他終於得以踏上永恆的太空遠遊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