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夢中，我回到朝思暮想的地方

　　50燭的昏黃夜燈中，半夢半醒的，任身平躺，靜候靈魂自在飛翔的短暫片刻，無形的，狂奔、尋覓。繞行蜿蜒鄉間小路，矇矓、輕巧，孤身慢步穿越荒蕪的前廊，不意驚擾了蛙群，紛飛躍過草叢，落入塘中濺起漣漪陣陣，餘波盪漾月下。室內燈火未熄，餘光瞥見蜷縮樹下的安睡狗影似乎，穿上馬褲馬靴的我，在夢裡馳騁千里，輾轉地回到另一個故鄉。

記憶，從床沿流向遙遠南方，星星的國度。 

　　調馬樁一片寂靜，我嘆口氣，倚靠著咖啡色的大櫃子坐下，只見騎乘時用來保護馬腿的彈性繃帶，紅的、黃的、藍的，散落滿地。一種再熟悉不過的習慣，驅使手拿起，捲成緊實的軸狀，四個一組排列整齊，放在空無一物的地上。 

如梭般的歲月飛逝，快速略過，消失無蹤。 

　　牆面已顯斑駁，淡綠的漆不再鮮明，隱約露出水泥的灰撲。堆積了春夏秋冬的風，從練習場吹拂過我的右臉，捎來淡漠沙塵。沒有人、沒有馬、沒有音樂聲和咖啡味，真實、龐大的空曠襲擊而來，我無言走向後牆，在那裡，腐朽的曬衣繩任風飄動破損的尾端，企圖觸摸距離外銹了的鐵架。石龍子快速閃躲、隱沒，消失在大地的秘道；黑色厚橡皮墊上的蹄印，說著逝去的榮寵，曾經的繁華。 

流浪的異鄉人，游盪在陌生城市，盡情醉飲，放縱哭泣。 

　　「Ｌ在叫了，牽牠回去吃飯。」我想起那匹怕寂寞的馬，每次放牧都急著回廄舍，總在匆匆打滾後，孩子氣獃站在門口徘徊嘶鳴。Ｌ喜歡同伴的氣息，為了這份依戀，寧可放棄短短數分鐘自由的時光。而那些啄食精料的麻雀，想是早已離去，徒留水槽乾涸嗚咽，唱著龜裂不成調的音。 

昔時點滴，心境的幻影，讓昨日重現，卻又模糊瞬息間。 

　　我低頭踢著一只棄置的扁平可樂罐，裝做漫不經心的，轉身走向寢室，帶著僅存的盼望。恍若隔世般、凝滯遲疑，緩慢開啟吱吱作響、腐朽的門扉，期盼熟悉的應答出現；卻只有佈滿塵埃的靜寂，還有自己細細的呼吸聲，迴盪在被人遺忘的角落。 

誰在等著我？誰在呼喚我？ 

　　遠方隱約傳來糖廠火車的笛聲，我在那裡？是了，1995年的夏天，高聳的甘蔗田、融化欲滴的柏油路、轟隆隆悶雷的午後。「小心地上的紅螞蟻！」一窩窩的，看見就要灌水進去，不讓牠們咬到馬匹。在炎熱昏昏欲睡的午休時刻，戴著棒球帽，穿上軍用靴，找尋隱藏的螞蟻洞。汗從頸項沿背部順勢滴落，蒸發成鹽粒，在250元一件的圓領衫內結晶。累了，走到觀眾台歇會兒，擦拭額頭，抹去脖頸間堆積的污垢；弟弟無力趴在旁邊，全身被剃的光溜溜，吐舌努力呼出難耐的高溫。屏東的夏天，彷彿長到過不完，我們不敢進悶不透氣的房間午休，室外流動的風，無論如何總是舒服些。 

弟弟和我形影不離，相互為伴，南北奔波前往馬場的路程。 

　　在萬籟俱寂的夜裡，月色被窗簾層層裹在夢的外緣，半夢半醒間，怎麼也分辨不出此身何在。我以為自己回到了馬場，直到樓下父親的咳嗽聲讓我乍然清醒。起身靜坐床沿，我輕輕的閉上眼睛，不想顯露曾經的痕跡，在夢醒的片刻。　　2006/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