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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二客棧
2010/07/04 10:12:00瀏覽560|回應0|推薦17

“跌落人間,化成蛹,僅是為了與你相逢。”

  看完張揚寄來的e-mail,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張揚這小子終於瘋了。
  夾帶檔案中附了一張合照,這張照片怎麼看都像是合成的。背後的景色看不出是哪座山,山崖上,矗立著一棟黑色的宅子,看起來根本就像德古拉伯爵的城堡,更奇怪的是和他合照的那名少女。她有著一張淨白的瓜子臉,鮮紅欲滴的唇,恰巧位在高挺的鼻子下,纖細柳眉下的眼睹深邃的彷彿朔月之夜,更如聊齋中的聶小倩那般淒楚動人。
  張揚在信裡寫說照片裡的女人是妖怪,還寫他正離死期不遠了,我只當他在開玩笑,也沒多去留心。
  不到一個禮拜,張揚死了。
  只是很單純的車禍意外,不過卻讓我想到那封e-mail。
  為了調查事情是否向張揚說的那麼玄,我開始找這張照片的拍攝地點。山岳那麼多,找了幾天,仍然沒頭緒。
  重複看了照片幾次,才赫然發現,那左下角不知何時拍到一塊路牌,上面用楷書寫著:「冷雨村」。我記得前幾次看照片都沒看見這塊路牌。
  冷雨村不在中國地圖上的任何一個地方。
  「冷雨村」是清朝的村名,自從鐵路、公路發達之後,這個村幾乎成為荒村。史料館裡記載著,冷雨村就位於陝西東陵市,我稍微收拾行李,立即前往那裏找線索。
  剛下車便不小心撞到一個佝僂的老人,只見他擺了擺手,道:「年輕人,自己小心點吧。」
  不知道他是否意有所指,感覺十分詭異。當我正想去問個清楚時,他突然回頭對我裂嘴而笑,讓我忍不住背脊發冷,不敢再追上去。
  殘山是葬墓山群的其中一座,那座山之所以叫做殘山,是因為其一年四季都帶著絕望的死黑。上頭種了許多槐木、柏樹等陰木;而冷雨村,就在殘山上。
「請問冷雨村怎麼去?」我問了一個路過的小女孩。
「問我奶奶她可能知道。」小女孩指了指附近的矮平房。
  一個老婦人在院子晾衣,我問了他,只見她臉色越來越奇怪。
「冷雨村,」老婦人沙啞的聲音,彷彿老鴉的叫聲,她道:「這座村莊,一直以來都是活人勿入的鬼村。那村有個傳說,據說男人只要進了那個村裡,就得一輩子待在那,目前去過那個村子還活著離開的男人,可是一個也沒有。」
「老嬷嬤,這又是為什麼?」
  老婦人清了清喉嚨,緩緩道:「這要從清末民初的時候說起了。那時連年大旱,作物歉收,有人典妻作婢,有人賣子作奴。話說陳家是當時的一戶豪門,而陳家老爺極欲得子,娶了一妻一妾,都沒為他生下一子一女,於是他趁著那年大旱,收買許多典妻。典妻,就是租來的妻子,在那個年代,女人要服是第二個男人,就算不潔,不過為了填飽一家子的肚子,那村裡許多女人還是去了。」
「那是陳老爺不孕吧?」我忍不住插了嘴。
  老婦人擺了擺手,繼續說:「那些典妻幾乎全死了,有的投井,有的上吊,事實上他們全被陳老爺打死,只因為他們全生不出孩子。」
「她們的丈夫呢?難道自己的妻子被別的男人凌虐致死,他們悶不吭聲?」
  我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女性的自尊,難道就這樣任人糟蹋?
「只是為了活下去。有些惡劣的男人,沒了妻子,還有女兒可以賣……」
「傳說又和這段故事有什麼關係?」我打斷她的話。
「典妻們死後,全被草草掩埋。他們詛咒這村莊,只要男人進入冷雨村,有任何一點歹念,就會死於非命!」
  我還是不相信詛咒可以殺人,要是詛咒可以殺人,那些壞人早不知死過幾萬次了。
「沿著這條路走,大約一小時可以到達殘山,只要再走一小時,就會到冷雨村。年輕人,我勸你回頭吧。」
  我到達冷雨村時,天已經快黑了。我下榻在張揚照片裡那棟像德古拉城堡的宅子。
  這棟宅子看起來有舊時代的味道。白牆黑瓦,大門還是木製的,上面的銅環長了綠繡,我扣了叩門,只見一個男人不急不緩的走了出來。
  男人又高又瘦,臉色蒼白,雙頰凹陷,五官明顯,眼眶有深深的黑眼圈。一身黑色西裝,乍看之下就像黑無常。
「住幾晚?」他的聲音低沉,說話時聲音像從遠方傳來,也沒見他的嘴有什麼動,有如腹語人偶,看起來陰陽怪氣的。
「一個星期。」他帶我走上二樓,老舊的木梯吱吱喳喳的。
「早上七點、中午十二點、晚上七點供應三餐,熱水從晚上六點供應到十一點,走廊盡頭就是澡堂、廁所。至於地下室……你不會想去的。」他唇邊掛著淡淡的笑,繼續說道:「祝您愉快,先生。」
  到食堂吃晚飯時,只見黑無常一個人將菜一道道端上桌,並不見其他員工。
「其他員工呢?」
「只有我。」黑無常又端上一盤小菜。
  客棧中一共有七個人,黑無常、霍天晴、林語嫣、王昕月、高爺爺、我還有張揚照片那女人。除了隔壁房的語嫣和昕月,其他人我都還不太認識。
  此時張揚照片上那女人,也出現在食堂。
  她不像其他人一樣有說有笑,自己一個人坐在角落,呆望著飯菜出神。
「妳好。妳也是第一天住進來嗎?我叫劉影,才剛住進來。」我繼續問:「那妳呢?」
「我叫……周夢蝶。」
  莊周夢蝶,多麼詩意的名字啊。我見她桌邊放了一本古書,便問:「這是什麼書?可以看看嗎?」
  她將書遞給我,留下一口也沒動的飯菜,就離開了。
  書名叫做《蝶,幽冥錄》,蝶字幾乎占據了整本書的封面。書的內容是一篇篇分散開來的,不過似乎都有個共通點。
  第一篇叫作〈魔笛〉。和童話故事中的「魔笛」完全不同,內容和標題也完全不相關,看完之後,我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故事內容大約是說;一位孕婦難產而死,從她腹中剖出來的,竟然是一堆白花花的蟲卵。丈夫因思念亡妻,吹奏司陰之笛,將妻子從地府中喚回。當妻子還魂後,需食人肉三天才能完全復活,丈夫便一點一點的將身上的肉割下來餵她。第三天,妻子不但沒如願回來,反而變成一隻黑色巨大毛毛蟲,將丈夫身上的肉一塊塊咬下來吃。
  書中一開始將女子描繪成穿著白衣的美人,當它寫到「巨蟲,食人畢,僅存白骨」時,我突然覺得一陣噁心,便將書給闔上睡了。
  總覺得翻來覆去,就是難以入眠。黑暗之中,似乎有無數的眼睛在瞪著我,異樣的感覺彷彿煙霧般籠罩整個房間。窗外樹影交錯,乍看之下是一群正在亂舞的妖魅,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啜泣聲,細細的,低低的,像是某種怨懟。
  那個聲音沒多久就停了,取代的是一種哀愴淒涼的橫笛聲。
  我鼓起勇氣走出去看,追著聲音來源,到了一二樓間的木梯,只見夢蝶身上穿著白色連身裙,緩緩的走上來,像是夢遊一樣。木梯一點吱喳聲都沒發出。
  這種詭異的情況,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周小姐!」我叫住她,她卻彷彿沒聽到似的,自顧自的走入房內。
  聲音停了,一切像是什麼也沒發生,只有我站在空盪、黑暗的走廊。
  究竟是她在夢遊,還是我?
  第二天早飯時,我大概精神看起來不太好吧,語嫣和昕月關心的問我昨天發生什麼事。
「妳們昨天有沒有聽見什麼?」
  語嫣矮小嬌瘦,有著一雙靈動而頑皮的眼睛;昕月則是高高壯壯的,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此時她們兩相視而笑,道:「有啊,我們聽到高爺爺的打呼聲!」
  我繼續追問:「那,妳們認識周夢蝶嗎?」
  她們兩個很有默契的回答:「認識。」
  我心頭一緊,急問:「妳們是怎麼認識的?」
「我們同校。」昕月回答了我。
  這麼說來,她確實不是鬼。只不過,她為什麼要裝鬼?
  吃過早飯,我稍微到四處逛逛。客棧離其它店面有點遠,我走了半個山腰才到熱鬧點的地方。
  土地公廟前,立了一個檯子,上面有個說書的,一手梨花剪、一手羯鼓,說起了「聊齋」。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獨奔……」
  我沒什麼在注意聽她說書,羯鼓聲早就把我拉回了前一夜。
「嗨,劉影,沒想到你也來湊熱鬧了啊!」霍天晴在遠處就已經舉起了手打招呼,也不去在意說書的人還在繼續講著〈畫皮〉。
  我招了手要他過來。
「聽說殘山山頭有埋寶藏,你相不相信?」他走到我身邊,壓低聲音對我說。
  霍天晴有著濃眉和細長的眼睛,鼻子像是削尖的峭壁,橫在兩眼之間,薄薄的唇、黝黑的膚色,顯出堅毅的模樣。
「寶藏?」這種鬼地方,有寶藏八成也是冥器吧。
  他神祕的笑一笑,把聲音壓得更低了:「我祖上留下來一張藏寶圖,聽說殘山上有一座陰廟,在陰廟後面的一口枯井,井旁的空地就埋了寶藏。」
  我不太相信他所說的寶藏,只不過看他躍躍欲試的模樣,我也不忍心拒絕他了。
  霍天晴說好了晚上九點來找我,我便在他來之前,又翻了《蝶。幽冥錄》
  第二章〈蝶戀〉。這章我是看過聽過的。好像是某個當代詞家所寫的歌,但……怎麼會被收錄在這本古書?
「我為你幻化成蝶,
朝裡飛、
夜裡眠,
輪迴了幾個世紀,
仍相隨。
記得你離別一瞥,
盈眶淚、
眉頭結,
眼淚流了萬遍,
仍無悔。
渴望了千年,
遇見你的容顏,
我漫天飛舞,
乘東風與你為伍。
蝴蝶越過蒼穹,
潮起又潮落,
轉眼瞬間變成,
天長地久……」
  我的耳畔彷彿響起了這首歌優美的旋律。
  突然幾聲叩門聲,霍天晴喊到:「劉影,你在嗎?」
  我趕緊開門,只見霍天晴背著軍用包,繩子鏟子一應俱全。
  他指了指手上一堆劃滿紅色三角形的標示圖,要我一起去。
「為什麼找我去……」我一直很想問這個問題。
  霍天晴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道:「難不成你叫我找高爺爺或是蟲二客棧的主人?」
「蟲二客棧?為什麼這客棧的名字那麼奇怪?」我看著霍天晴的背影。
「這裡的風景向來是極有名的,大概是取自跟乾隆有關的『風月無邊』吧!」他往彎裡一繞,繼續道:「風月,這兩字拆開來,不就變成了虫二?」
  我「喔」了一聲,繼續跟著他走。
  三十分鐘後,我們來到了殘山山頭,雖說是一間小小間的廟,不過在去挖寶之前,我們還是進去拜了一下。
  小廟看起來年代久遠,也似乎很久沒人來過了,昏暗的神龕上擺著一尊木雕的女偶神像。
  霍天晴將手電筒照向神龕,不照還好,一照差點害我們兩個差點沒嚇死在這間小廟。
  那個一尺不到的木娃娃,竟然栩栩如生,跟真人沒兩樣。
「別怕!不過就是神像……」與其是對我說,霍天晴更像是自言自語。
  他慢慢的接近神像,輕輕觸碰了她一下。
  他退了幾步,跌在地上。
「怎麼了?」我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她是……活的!」難以想像身高將近一百八的霍天晴,竟然害怕的跌坐在地。
  我大膽的向前摸摸她的手。
  竟然有彈性!
  看起來雖然像是木雕,可是卻像少女肌膚般,吹彈可破。
「她的臉怎麼看起來很眼熟……」經霍天晴這樣說,才發現她真的跟周夢蝶很像。
「快離開這。」我道。總覺得,那座神像隨時會睜開眼睛,對我們獰笑。
  破廟後的空地是一片凌亂的雜草堆,走進一看,才發現不只有雜草,附近還有幾座墳頭,墓碑上的姓名都已經被歲月磨蝕的模糊不清了,有些甚至斷成兩截,散落在草堆中。
「就是這兒。」霍天晴指著一塊低平的地。
  我們輪流挖著,不久便挖到了一個箱子。箱子底部還壓著一扇活板門。
「我還以為那張地圖只是隨便畫畫,原來真的有寶藏!」霍天晴興奮的找出鐵撬,叫我過去幫忙撬開。
  我們一起出力,將寶箱撬開。
  沒想到寶箱裡,竟然只有一顆顱骨、兩枚金元寶,兩張泛黃的紙頁。
  金元寶壓在紙頁上,慘白的骷髏那雙空洞的眼,就這麼一直盯著那兩枚元寶。
「這算甚麼寶藏啊!這樣誰敢拿!」不過霍天晴還是將手伸了進去,將兩枚金元寶掏了出來,道:「一人一個吧。我還以為有多少個,足夠我們兩個分咧!」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問道:「對了,那兩張紙可以給我嗎?」
「隨你拿吧。你真的不要?」他又問。
「嗯。」我倒是比較好奇,活板門下面會有甚麼。一座古代王陵?一座金庫?還是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在我還在猜測門下有甚麼時,霍天晴已經把門拉開了。
「有樓梯!」漆黑的走道似乎沒有盡頭,霍天晴丟了一把手電筒給我,指了指直通黑暗的石梯,問:「還要下去嗎?」
「走吧。」我打開手電筒,率先往下走。或許張揚死亡的秘密,就藏在這個陰暗的地道中。
  這裡似乎是一座亂葬崗。
  殘破的顱骨散落在地面上,許多無名的屍骸,一堆一堆的疊了起來,有些似乎還沒有腐爛完全,空氣窒息的另人難以忍受。
「有打火機嗎?」我向霍天晴要了打火機點著,確定這裡的氧氣沒問題。
  所有的屍骨都被隨意棄置,只有一具屍骸是安放在棺木內的,而那具屍骸,獨獨缺少頭顱。
  它身邊放了兩只玉蝴蝶,蝴蝶翅膀的色彩紛呈,一只是迷幻的水藍,一只是鮮艷似血的紅,就像真的蝴蝶般,彷彿下一秒就能看到兩隻美麗的玉蝴蝶在眼前翩翩飛舞。
「紅色的這隻應該可以賣到比較高的價錢。」霍天晴伸手拿起一只,繼續說:「這你一定要拿,不然我一定會良心不安。」
  他便將藍色的那只玉蝴蝶塞給了我。
  回到客棧後,我們兩個都絕口不再提起這件事。
  我拆開了其中一封信,信上沒上落款,不過看得出來寫的人是一名女子,字跡十分娟秀。
  「他們不讓我接近你,將我關在公舍的倉庫內。有時騙我你已經和林家二小姐成親。有時騙我你早已離開冷雨村,不知去向。這淨是為了那個姓陳的老頭。我不願當他的妾,也不願死在他手下,雖然我知道自已出身卑微,怨不得別人,但我認為自已還能擁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信中寫到他們是如此的愛慕對方,卻又被命運給拆離。
  很像是「梁祝化蝶」的故事,卻帶著更多的真實與感情。
  望著那只水藍的蝴蝶,我突然懷念起高中時那女孩。
「你一定能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她說。
  我只能慘然的對她說著:「或許命運的籤又讓我們遇見。」是呀,沒有下一個人了。
  或許寫這封信的女人,抱著與我相同的心情吧。
  我抱著一點灰藍的回憶,輕輕的拆開了第二封信。
「看到這封信的人,如果你是個男人,你絕對難逃一死。」
  字跡寫得既潦草模糊,內容相當複雜。因此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內容大約在敘述那名命運坎坷的女人:「她一出生便被丟棄在樹林之中,村民發現她時,一隻鮮豔的紅蝴蝶正停在她身上,便為她取名『若蝶』。若蝶從小便不太愛說話,不過卻常常看見她與空氣對話,有人說她痴了、傻了。問她見到了什麼,她只是說:『紅蝴蝶』。那隻奇異的蝶村民是見過的。不過自從若蝶被村長撿回之後,便不再出現。大家也只當她是怪孩子,不多去理會。
    她十五歲時,便長得閉月羞花,彷彿是天上的仙人,銀眸皓齒,膚若凝脂,無一處不完美,她的歌聲清越,在地方上是小有名氣的女伶,其中她所唱的〈牡丹亭〉,連知縣聽了都讚不絕口的妙曲。
  當她回到冷雨村時,正巧遇著陳老爺,陳老爺便向村長要了她。
    村長為了村民的糧餉,迫不得已的賣了她。
    她與愛人莊秋被迫分離,在嫁入陳家的前一天,莊生被陳老爺的下人打死。
  嫁入陳家的她,不久也被活活的凌虐致死。
    她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一直迴蕩在冷雨村每個人心底,『我會回來的。』
    之後,只要有男人進入冷雨村,就不可能活著離開。」
    信末只是簡單的寫了「民國三十二年,七月」。
    又是蝴蝶,那個身首異處的屍骨,那個命運悲涼的美人,那個神祕的荒村詛咒,全都和蝴蝶有關。
    我拉開抽屜,翻出周夢蝶給我的那本書,上面鮮紅的「蝶」字,彷彿針一般扎入我的眼睹。
    第三章,〈古鏡〉。「穎川王生上京趕考,遇大風雪,向一戶人家借宿,聞此家小姐仍是個閨女,長得又淨白,自己也尚未娶妻,便和她定了親,並約定好取得功名回來,再風風光光的將她迎娶回家。
    沒想到王生取得功名之後,竟娶了官家小姐。女子聽聞,便上吊自殺了。
    某日,王生又路過此地,恰巧一場風雪下大了,他沒多想就借了宿。
  只見一個老頭似曾相識,緩緩將他迎入客房,問:『你還記得什麼嗎?』
    王生也沒多去想什麼,答:『不記得了。』
    是日夜裡,聽見隔壁房傳來女子哼歌的聲音。從紙門一見,一名女子長髮委地,正坐在鏡前梳頭,背影十分熟悉。
    從鏡中見,女子舌長至胸前,雙眼翻白,赫然是一吊死鬼。
『君可念妾身?』女子的頭,不知何時轉了一百八十度,死白的雙眼,冷冷空空的盯著他。
    鏡中的場景,變換成千萬隻斑斕的陰陽蝶。
    隔日晨,王生死於荒野一座廢舍,腸腔之中,塞滿了死蝶。」
    我闔上書,眼前的玉蝴蝶,彷彿拍動了一下翅膀。
    在睡前,我到澡堂洗了個澡。剛穿好衣服時,便聽見澡堂內傳出哼歌的聲音,從剛才我明明都沒見到有人走進去,而我也才剛洗,近十一點,又有誰會進去洗?
  一股涼意由背脊而生,書內的情節,我似又重溫了一次。
  去或不去?
  不進去看,就不會有事,但我也不是那種能壓抑好奇心的人。
.  我丟下毛巾就奔了進去。
  熱水還沒止給,霧氣瀰漫整個浴室,籠著白色蒸氣的梳洗鏡,映出長髮的倩影,我心頭一緊,彷彿站在懸崖邊,想逃也來不及了。
  女人梳著頭,哼著歌、聲音嘎然而止,柔柔的女聲問道:「君可念妾身?」
  十一點,熱水準時停止供給,鏡子中模糊的人影漸漸呈現。
  周夢蝶極美的容顏,淡淡映在鏡中。
「周夢蝶!」我抓住她。
    她彷彿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眼神、氣質都不像是初次見的那個周夢蝶,她身子一軟,我接住了她。
  將她帶到我房內後,她便在我床上睡了。
  我坐在書桌前閉上眼,將思緒理了一理。
  一切都是夢蝶在裝神弄鬼,殘山頭的屍坑、陰廟、詛咒還有手上的古冊《蝶,幽冥錄》甚至是一一在我眼前呈現得遇鬼事件。
  但是,張揚的死,又該怎麼說?
  難不成要我相信像夢蝶這樣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的女子能謀殺像張揚那樣身高一百八的壯漢?也不是不可能,但那兩封信和老嬷嬤所說的詛咒又是怎麼一回事?還是……最後大家會突然跳出來,對我說這一切都是場惡作劇,而這些事件全都是串通好要歡迎外來賓客的?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沉沉睡去。
  夢境中,是一片開滿花的原野,而我也回到十二歲,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從我眼前飛過,我追了上去,伸長雙手抓著,然後追著追著,掉落懸崖,千萬隻蝴蝶飛起我也像從高處落下般,抖動驚醒。
「這裡是哪?」周夢蝶淡淡的問著。
「妳不記得了?」
   周夢蝶沒有說話,側著頭,像是在思索什麽。最後只是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
   晨曦從窗戶照入,微光灑在周夢蝶的臉龐,她凝視著窗外的山影,眼神有種脫離塵囂的超然,很淡很淡,淡到彷彿一切都不在乎了。
「妳給我的那本書是從哪來的?」我拿出那本《蝶,幽冥錄》。
「是我在舊書攤買來的。」她輕輕啓口,「劉影,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好嗎?我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已經認識了你幾個世紀,下意識的覺得一定得把書交給你甚至是會和你發生……什麽……」
      她越說越小聲,有種耐人尋味的調調。
「妳也是這樣對張揚說的?」我似乎在剎那間明白了一切。張揚就是這樣掉入陷阱的。
「張揚是誰?我不認識他。」她道。 
  看不出說謊的樣子,她的眼神清澈,一點也不像在騙人。
  我找出張揚和她的合照給她看。
  她似乎不敢置信的看著我問:「你怎麼有這張照片?這個男人又是誰?我不記得有過和這麽莫名奇妙的男子合照。」
「或許妳有個雙胞胎妹妹?抑或世界上真的有和妳如此神似的人?
  她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妹妹,而且我能確定照片上的人是我。」
  周夢蝶拿出頸子上的項鍊,上面有很特殊的圖案。
「這個是古文經的『蝶』字,我的身上有一模一樣的胎記。」她說。
  我沒再多問什麽,便和周夢蝶一起下去食堂持吃早飯。
  奇怪的是,霍天情竟然沒有出現在食堂。
 「小夥子,要不要來一點?」高爺爺有著半瞇的雙眼,大大的紅糟鼻,還有一頭亂糟糟的白髮,已經快九十歲了,卻看起來精神飽滿。他此時正拿著一壺酒,向我舉著。
  我委婉的拒絕他,問道:「高爺爺,你聽過若蝶嗎?」
  他嗆了酒,很激動的亂揮著手,「你這渾小子!你爺爺從來沒聽過!」
  黑無常只是冷冷的道:「我聽過。」
  當我還想多問些什麽時,黑無常已經將餐盤端回廚房。
  黑無常不過三十歲吧,但他怎麼知道若蝶的事?圍繞在他身邊的一種幽晦,詭譎的氣息,彷彿迷霧般罩著整個事件。
  因此我決定從他下手。
  八點剛過,我便走向冷雨村稍微熱鬧的市集,打聽黑無常的底細。
  幾乎問遍了每個人,唯一知道的是,十年前,他突然來到冷雨村,因為證實了詛咒,所以便長久的居住在這。
  沒有人知道他從哪來,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我失望的回到客棧,打開那本書。
  第四章,〈殘廟〉。「莊秋淡淡的望著窗櫺外那輪明月,或許梁若蝶也正望著今晚的月亮吧,但在此時,莊秋有一種與她分別很遠的感覺。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似這般,都付於斷井頹垣……』莊秋輕輕哼著若蝶所唱的『牡丹亭』。
  就是她了,這輩子只能遇見他了。莊秋從前不曾有這種感覺,或許只有真的遇上了,才能體會這種幽微的情愫吧。
『莊先生。』小翠輕喚著。柳翠愛慕莊秋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但莊秋始終沒有回應她的感情。
『拿回去吧。』莊秋別過頭,望向地上斑駁的樹影。
『您不能這樣逃避下去了!』小翠將食物放在她面前,一邊道:『您應該看看自己身邊誰才是您真正重要的人!』
『我很清楚誰重要。』莊秋冷冷的推開食物。
  小翠憎恨的咬牙,打了莊秋一巴掌。
『妳高興了嗎?』他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又道:『看你想打多少下,儘量打吧。』
  她只是含著淚,恨恨的道:『她又哪裡比我好?論美貌、論智慧、論氣質,我都不會輸她,你又何必那麼執著於她!』
『她喜歡我,我感受得到,我也喜歡她。』他溫柔的道。
『我喜歡你,更勝於她!』小翠的淚滑下臉頰。
  莊秋只是靜靜的閉上眼,不再多說什麼。
『我恨你…』柳翠拿起食物,說:『你會得到報復的!』
  柳翠不久便嫁入了陳家。莊生被關入殘山上的舊廟,餓得不成人形。
  柳翠拿著食物,到舊廟看他。
『吃吧,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柳翠的確很美,她身上鑲滾金邊的黑色旗袍,手腕上的紅玉環都恰恰襯出她的魔性美。
  莊秋的臉削瘦了,不過仍然俊得令柳翠心動。
『很抱歉。』他仍然像先前一樣,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
『你會後悔的。』柳翠的身後站了兩個高壯的男人。
  柳翠只是找了一個稍微乾淨點的地方坐下。高壯的男人一個拿鐵鉤,一個拿匕首,他們的臉上出現可怕的狰笑。
  隔日,村民們在殘山上的破廟,發現了一具極駭人的屍體。
 鐵鈎貫穿他的脊髓,身上的皮被完整扒了下來,放在供桌。血淋淋的一具肉人,就這麼吊在天花板。
  一隻水藍的蝴蝶,飛出破廟。」
  眼前的玉蝴蝶,竟然就是莊生! 
  我闔上書,突然想起黑無常說的「不能去的地方」。或許他的秘密就藏在那裡?
  中午剛過,大家都出去時,我偷偷溜入地下室。
  一打開門就有一陣冷風拂來。
地下室和一般的倉庫並沒有什麼不同,我繞了一圈,並沒有什麼發現,突然發現頭上有水滴下來,抬頭一看,竟然一具血屍掛在上方!
    它的皮被完整的剝了下來,像壁紙貼在天花板上。
    是霍天晴!
    他的血一滴一滴的滴了下來……少了眼皮,眼珠死死的凸著,盯著我瞧。
「霍……天晴……」我害怕說不出話。
「劉影,地下室不能進……」語嫣看到我突然怔住。
「不是我殺的!」我的臉,我的手都沾了血,似乎說什麼也沒用了。
   把她滅口?或許是因為在這麼詭異環境,所以我才會突然有這樣的恐怖念頭。
「我不會說的,因為我喜歡你。」語嫣的眼神充滿了書上所形容的那種「魔性美」。
  這件事太複雜,已經完全超出我的想像。我迅速上樓洗個澡,沖掉血跡,恐懼仍衝擊著我的神經。
    實在有太多疑點,霍天晴死得不明不白,張揚也死得不明不白,讓我明白……這已經不是一個「蝴蝶」的遊戲了。
    黑無常所說的地下室藏著屍體,語嫣看到霍天晴的死竟然如此冷靜,高爺爺只要聽到「若蝶」就避之不及,而主要的關鍵「周夢蝶」卻又是個失憶少女。
    到底還有誰能相信?
「劉影。」周夢蝶的喚聲嚇了我一跳。
「嗯?」
「我也有一個。」她指著玉蝴蝶。
    她從口袋拿出那隻鮮艷的血蝴蝶。
    我很激動的掐著她的手腕,厲聲問:「妳從哪拿來的!」
    她的眼中微微泛淚,,懇求道:「你弄痛我了。」
    我放開她,又問了一遍。
「我的口袋。」她無辜的道。
    我洩氣的坐在床沿,現在的我該相信誰?就相信她吧。
「現在妳搬來和我同住。」我也不管這句話聽起來多挑情,我得監視她是否殺了人。
    她害羞的點了點頭,就把所有的東西都拿來了。
    晚上,我讓她睡床,我打地鋪,這樣一來只要她一有動靜,我就會立刻發覺。
  安靜的夜,讓我輾轉難眠。霍天晴的死狀,像是一段按下重複鍵的錄影帶,不斷不斷的在我的腦中重撥,甚至加入一點恐怖片的幻想。「我死得好慘……」瞪著眼的血屍,是這樣子表達他的疼痛的。
   忽然有一個暖暖的小東西鑽進我的被窩,一看,是周夢蝶。
   她大概以為我睡了,才放心的鑽進來。聞著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我也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摟著她很安心,我們睡到將近中午才起床。
     窗外下起了清冷的雨絲,灰濛濛的天空,壓著死黑的殘山枯林,陰風在山隙間呼嘯得有如鬼哭神號。
我擎起一把傘便要離開客棧,周夢蝶也跟了過來。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她雙眼微闔,朱唇輕啟,喉間自然流洩出美妙的音符。雨滴落屋簷,拍打碎石路的聲音,成了一種悅耳的背景音樂。
「妳怎麼會唱昆曲?」像她那樣的女孩,要唱也是該唱梁靜茹或蔡依琳的流行曲目吧?就算她學唱周杰倫的RAP我也不會太訝異,不過她竟然唱著中國戲曲。
「不知道,我驀地想唱,就哼了出來。」
  ……有人會像這樣莫名奇妙就唱出昆曲嗎?
「周夢蝶……」
「叫我小蝶就好了。」她將身體偎向我,柔柔地道。
  此時我卻突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彷彿很久以前也有過這樣的雨天,這樣的對話。
「梁若蝶!」我下意識的叫了出來。
  她的眼神逐漸渙散,等我發現自已叫錯的時候,周夢蝶已經昏倒在地了。
  我急忙的把她抱回客棧,一入門便見到黑無常。我連忙對他喊著:「快叫醫生來!」
「我就是醫生。」黑無常冷靜的為周夢蝶把了個脈,便說:「她只是昏過去了,不用多久就會醒來。」
  怎麼會?當我喊出「梁若蝶」時,周夢蝶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謎題已經多到我無法承受,將周夢蝶抱回我床上後,我便決定將《蝶。幽冥錄》一次看完。
  第五章,〈夢迴〉。
  「座落於斷崖上的白色建築是一棟醫院。這所醫院幾乎包辨了病人的一切,從出生,生病,甚至是死亡。斷崖下是一座座的墳墓,對望著黑色的大海,舊墳倒了,又添新墳,住滿了孤單的死人。
  伊莉莎白輕輕撩開白色窗簾,望了一會剛砌好的新墳,又望了望身旁的空床。
  前幾天,傑克的病情突然惡化,當今天早上醫護人員來查看時,傑克早已斷氣。
  傑克和伊莉莎白都是從出生便住在這所醫院的病人,不過死亡是不分年齡的,傑克早一步離開了,永遠的望著他最愛的,大海。
  小男孩推開門,怯怯的走了進來。
  金髮綠眼,白皙的皮膚,乍看之下,就像是傑克又回來了。
『大姐姐,我可以睡這裡嗎?』男孩指著傑克的床。
  伊莉莎白拉開窗簾,溫柔的道:『可以。你叫甚麼名字?』
『小薩。』
  小薩喜歡大海,小薩喜歡晴天,小薩討厭青椒。彷彿是傑克仍然活著似的,不管哭或笑,他的每個動作都像極了傑克。
『我好想永遠和大海住在一起。』小薩坐在窗邊,雙腳在空中盪呀盪,隨時都可能摔出窗外。
  傑克也曾這樣,說他喜歡大海。
  伊莉莎白忍不住喊了:『傑克。』
  小薩頓時摔出窗外。
  就像無聲的黑白電影般,小薩摔出窗外的動作頓時慢了下來,他的身體剎那化為數百隻翩翩飛舞的蝴蝶。
  蝴蝶的夢醒了。那隻蝴蝶重新拍打翅膀,飛向另外一朵花。」
  就像是照劇本演出來似的,現實發生的事,竟然先被記錄在書中!而且竟然是以一隻蝴蝶的夢來詮釋。
  看著這本書,就好像在看未來會發生的事一般,既令人期待,又令不安。
  我翻到第六章,繼續看了下去。
  第六章,〈齊物〉。「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這是莊子內篇的齊物論,講得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蝴蝶的閒適自在,還有蝴蝶化為莊周的複雜。這在我小時後就讀過了,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也被收錄在這本古書。或許這本書是收錄一切有關蝴蝶的故事吧。
  最後一章不知道被誰撕去,只有標題:終章,〈蟲二〉,然後就是底頁了。
  蟲二,蟲二客棧?
  最後被撕去的那章,難道跟這家客棧有甚麼關聯嗎?
「劉影。」昕月不知何時站在房門外。
「有事嗎?」我迅速將書收回抽屜裡。
「我有話要跟你說。」她示意我跟上她。
  我跟在她的後面,離開了客棧,一直走到稍微熱鬧的市集,她才放慢腳步。
「我看到客棧老闆殺了人!」昕月的臉充滿了恐懼,繼續道:「那天早上他到市場買了鐵鉤,我親眼看到他把那個男的的皮扒下來,真的……真的好可怕……」她摀著臉哭了起來。
「……為什麼要跟我,而不是跟語嫣說呢?」
「語嫣最近變得怪怪的,好像自從來了這個客棧,她就整個人都變了。」
  我思索了一會,決定將部分我看到的怪事跟她說。
  她聽完之後,將她的想法告訴了我:「有沒有可能全都是周夢蝶在搞鬼?書是她給你的,代表那本書很可能她事先看過或是她寫的,她只要照著書上演,就可以讓一切事情看起來像是預先發生的。」
「不可能。」霍天晴是客棧老闆殺的,而書上竟然出現一樣的情節,就代表周夢蝶並沒有做昕月說的那些事。
  看來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那最終章,〈蟲二〉。然後一切謎團就能一一解開了吧。
「昕月,妳和語嫣還是快點離開冷雨村吧,這裡似乎很危險。」
  傍晚我和昕月回到客棧時,周夢蝶已經醒了。黑無常和往常並沒有甚麼兩樣,將晚飯一道道端上,然後就無聲無息的退了下去,很難想像殺死霍天晴的就是他。
  吃完飯回到房間後,我拿出《蝶,幽冥錄》,翻到底頁,直接問周夢蝶:「妳買書的時候,最後一頁還在嗎?」
  她側頭思索了一下,說:「我剛買那本書的時候,書是完整的。」
  既然這樣,那就可以確定終章是被人撕去的,而且撕去一定是這個客棧裡的人。
  子夜,我趁大家都睡著時,在客棧中找尋幽冥錄的最終章。
  地下室我也偷偷去看過了,不過霍天晴的屍體已經不見,也沒看見最終章。
  廚房、食堂、澡堂我也都去看過了。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我轉頭,身後只見一片深邃的黑暗,完全看不到任何人。
「劉影。」黑暗中傳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語嫣打開手電筒,慢慢走到我身邊。
  我壓低聲音問:「妳怎麼會在這?」
「我聽到你開門的聲音,還有木梯吱喳的聲音。」她將手電筒拿高,讓光源能夠照道我的臉,問道:「你怎麼會在這?」
  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只好推拖道:「睡不著,出來走走。」
  雖然她仍然帶著懷疑的目光,不過算是暫時相信我了。
「我累了,想先回去睡了。」我不再理會她,走進了我的房間。
  隔天清晨,我隱約聽到有人下樓梯的聲音,便打開房門下了樓梯。
  才剛走下樓梯,便聽到後面傳來:「早安,先生,有甚麼需要嗎?」
「沒有!」我急忙的道。
  黑無常嘴邊還是掛著那一貫淡淡的笑容,像是嘲諷,也像是不屑。
  我忽然想到這客棧的外觀似乎比這房子的內部還高,便順口問:「這棟客棧是否有閣樓?」
  黑無常的眼睛閃過一絲銳利,不過他隨即揚起嘴角說:「有,不過最好別上去。」
  我有預感,我所要找的東西一定就在那裏。
  窗外開始下起了細雨,輕輕的敲在灰色的屋瓦,像是一首溫柔而緩長的歌謠。雨落在空無一人的山間小路,凝聚成一窪輕淺的水塘,映著灰濛濛的天空、灰黑色的建築。
  過了午後雨越下越大,下到了傍晚,幾乎就像是颱風來襲似的,大雨在路上沖刷成一條小河。
  傍晚大家都吃完飯後,我便偷偷的爬上閣樓。
  爬到了梯子頂部,輕輕一推,門板便被打開來了。一陣惡臭也隨之鋪鼻而來。
「轟隆!」當閃電經由閣樓的小窗子照亮整個房間後,我才赫然發現,窗邊隱約倒了一個人。
  我迅速打開手電筒一看,該死!是高爺爺!
  他的喉嚨被割斷,雙眼翻白,領子上沾滿了鮮紅色的血跡。看來已經斷氣了一段時間了,整個房間都是屍臭。
  我強忍住顫抖,閣樓找著終章<蟲二>,相信答案應該寫在那幾張紙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閣樓的小茶几上,正擺著幾張撕下的紙頁。當我正要看時,樓下忽然傳來巨大的碎裂聲。
「啊──」那是周夢蝶的叫聲!
  我迅速爬下梯子,趕到食堂。
  食堂裡鮮血滿濺,語嫣和夢蝶身上也沾滿鮮血。老式的大風扇從天花板落下,掉下來時還在轉動,站在天花板下的昕月被砸的血肉模糊,腦漿迸裂。
「我們都要死的。接下來,該誰了?」黑無常的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我握緊夢蝶的手,如果為了她,就算和黑無常拼命也沒關係。
「你快帶她走!」語嫣拿起餐桌上的盤子丟向黑無常。黑無常只是撇個頭就閃過了。
  我看了一眼語嫣,又看了一眼周夢蝶。不論是誰在這種情況下,應該都難以抉擇吧?
  語嫣死了,刀子準確無誤的刺進她的胸口。在我抉擇的時候,她為了保護我,已經為我做出了抉擇。
  接下來,就該輪到我了。
「劉影!」我一直覺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劉影!你這隻愛睡豬!」另一個聲音也在叫我的名字。
  我緩緩睜開眼,這裡不是蟲二客棧,而是醫院。
「趙明?周瑾玄?」我努力坐起來,繼續問道:「你們怎麼在這?」
「因為你出了車禍。我們今天早上才得知你已經昏迷五天,還好你醒了。」周瑾玄和趙明是我和張揚的同班同學,從小我們就玩在一起。
  趙明指了指水果籃說:「沒想到張揚出車禍死了之後連你也出了車禍,還好你只是昏迷五天,沒變成植物人。」
「周夢蝶呢?」
「你撞昏啦?怎麼一醒來就叫個女人的名字?」趙明戲謔的笑道。
  難道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沒想到科學月刊上說的沒錯,呼喚昏迷者的名字,可以把昏迷者從深度睡眠喚醒耶!」趙明和周瑾玄一邊說,一邊離開了病房。
  我這才發現,我手上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握著幾張紙。
  終章,〈蟲二〉。「杭州西湖,湖心亭有一石碑,石碑上便是乾隆親手寫的『蟲二』。那是乾隆遊西湖梁祝共葬之地有所感,才提的字。大概是因為王者氣度非凡,不能與一般百姓相提並論,梁祝兒女風情只不過是『二條蟲』而已!」
  原來,蟲二客棧這個名字來自「梁祝化蝶」的故事。
 我看了後面幾張紙,竟然是一篇關於蟲二客棧的報導。
「民國九十六年二月十四日星期二,位於陝西東陵市的某客棧發生慘案,客棧主人於傍晚將客棧內住宿房客盡數滅口後自殺,死者為二十二歲女性林語嫣、二十二歲女性王昕月,另外於閣樓發現一具八十六歲無名男屍,地下室發現一具三十二歲男屍霍天晴……」
  那周夢蝶呢?她到底在哪?為什麼報紙上沒有她的消息?
  就算是幽靈也好,為何不讓我再見她一面?
  過了幾天,我出院了。
  正打算走進公寓電梯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一個女人。
  深邃如黑夜的眼睛,一看過就不會忘。那是聶小倩的眼睛、那是周夢蝶的眼睛。
「不好意思。」女孩蹲下去收拾我散落一地的紙張,收好之後便要走出電梯。
「周夢蝶!」我叫住了她。
  女人甜甜的笑了,說:「你認錯囉,我姓梁,叫若蝶。」
  她的倩影慢慢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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