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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26 22:46:47瀏覽90|回應0|推薦1 | |
我的一生好比由無數個“浮石”串珠串聯成的一條項鍊;而“我最長的一天”即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顆。 “最長的一天”是美國的一部戰爭片﹐描寫艾森豪將軍在法國羅曼地登陸的故事。“我最長的一天”也算是一部“戰爭片”;不過﹐它不是普通的影片﹐而是一個銘刻在我個人心板上的記錄﹐一段使我永難忘懷的回憶。 二戰後﹐國共內戰方殷,社會凋敝﹐民不聊生﹐無數青少年如我者﹐被迫骨肉離散,離鄉背井,﹐捲入那個激蕩的戰局中。有的當了藍軍﹐有的當了紅軍﹐不管藍軍紅軍都是中國人。我們的命運正如大海中漂浮的浮石,身不由己,四處漂流;將來魂歸何處﹐孰難預料﹐任由狂風暴雨摧殘而已。 1949年秋,真是一個多事之秋。我隨96軍輜重營撤退到閩南山區,剩下不 足百人。糧彈俱缺﹐情況十分危急。營長自知大勢已去﹐就把新兵放掉﹐準備在深山區打游擊。次日出發不久﹐共軍吹著哨子圍了上來。就這樣我們就換了邊-由藍軍變成了紅軍。我獨自被帶到福建平坦島編入一個迫擊砲排﹐負責攜帶兩發砲彈。身上仍穿著 藍軍的制服。兩個月後的一個晚上(應該是10/25/1949)﹐我跟著他們登上一條漁船﹐開始 駛入黑暗的大海。“我最長的一天”從此就開始了。一位船夫大概知道前途不妙﹐開航不久就跳入黑暗的大海逃之夭夭。海浪滔天,生死成敗,似乎與我無關。我很快地就進入夢鄉。不知過了多久,槍聲使我從夢中驚醒,睜眼一看﹐天將黎明。鮮紅的曳光彈在空中飛舞﹐我的心頓時緊張起來。我們的船已經靠岸﹐大家都急忙下船。我那敢怠慢﹐也跟著跳入水中。水深及胸﹐我攜帶的兩發迫擊砲彈也沉入海底不知去向。那時只見沿岸幾十艘船隻正在起火燃燒。火光沖天﹐濃煙四佈﹐宛如周瑜火燒連環船的電影景象。我那有閒情逸致欣賞那種風景,趕緊跟著他們向前奔跑。其實﹐那時紅軍的主攻部隊已經在頭一天登陸並已戰敗;我們只是後援部隊而已。當我們穿過一個鐵絲網缺口向內陸推進時﹐一個小兵被撂倒了。我也跟著倒了下去。那時人已麻木﹐生死幾乎分不清楚﹐我還以為自己被打倒了。原來我是被鐵絲網絆倒的。我爬起來再跑﹐和其他的人一起向前衝。那時天已大亮﹐只見一個碉堡前躺著一個小兵﹐手裡緊握著一根木棍﹐木棍前端分叉處綁著一包炸藥;顯然地他想把炸藥塞入碉堡裡﹐把碉堡炸掉。可惜在成功之前他已變成無名英雄了。後來知道那地方就是金門古寧頭。 我們前進一兩百公尺﹐到了一個沙丘。藍軍的火力異常猛烈。我的副班長緊張恐懼過度﹐精神崩潰﹐突然站起來亂跑﹐口裡高呼﹐“毛主席萬歲﹗”此時彈如雨下﹐他立刻就被掠倒了。我臥在沙丘邊﹐見沙地上冒起點點白煙﹐意識到我的命已危在頃刻。便仿傚土撥鼠的本領迅速地扒了一個沙坑﹐把頭藏在沙坑中。可是顧頭顧不了腳﹐只覺得左小腿一股熱感﹐我中彈了。我立即用綁腿裹傷止血。此時真紅軍迅速向右側海邊逃跑。假紅軍﹐即被俘不久仍著藍軍服裝者﹐皆棄械投降。藍軍經過我的身邊﹐對我們負傷人員並不理會﹐直接去追趕紅軍去了﹐戰地裡留下了一片悽涼寂寞。 我開始向內陸爬行。遇到小河溝還需要單腳跳過。行動慢如蝸牛﹐一個上 午走不到一里路。漫無目標也不知要到哪裡去。後來碰到了一個同樣腿部受傷的小兵﹐和我結伴而行﹐心裡感到輕鬆不少。因為失血很多﹐整日滴水未進﹐身體已經十分虛弱。爬行一小會就要休息一下。當我們坐在一個散兵坑邊休息時﹐一顆流彈貫穿了他的胳膊。同時我感覺右腰部一震,那子彈落在我的右腰部﹐穿進我右腰部的水壺裡。幸而水壺裡未裝水﹐而是在福建買的黑糖。黑糖如泥土阻擋了子彈的穿透力﹐因而救了我一命。我的同伴受傷後﹐頓時血流如注﹐我立刻為他裹傷。我們不敢再作一秒鐘的停留﹐立即向前移動。不久﹐他的部隊經過﹐把他背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那荒野裡迂迂爬行﹐四週還有幾個屍體躺著﹐寂寞恐怖又縈繞在我的心胸。我只好無奈地繼續向前蠕動。 夜深了﹐我已經精疲力盡﹐便躺在路邊草地裡休息。前途渺茫﹐吉凶未卜。正當我絕望憂傷時﹐兩個擔架兵向我走來。看到我躺在草地上﹐我當然就是他們服務的對象。他們和我交談幾句話後﹐竟然是我的小同鄉。他們說要把我送到藍軍傷兵收容所,因為﹐國軍傷兵中心待遇好,並囑咐我說 “你不要說你是 ‘那邊’來的。” 我能說什麼呢,只有任他們安排。於是就把我抬到一個藍軍傷兵收容所,和藍軍的英雄們住在一起。 次晨﹐我登記的是原單位96軍輜重營。我生性魯鈍﹐喜歡隨遇而安。當時我只要保住命就滿足了,還有其他的奢望嗎?然而我無意當英雄﹐卻糊糊塗塗地變成了一個糊塗英雄。次日台灣的一些高官包括蔣經國在內不斷地飛到金門慰勞我們。我得到了一塊銀元和幾只香煙。那時買一斤豬肉要一塊大頭,小頭銀元(國父)只能買14兩。我就用一個小頭銀元託看護兵買了14兩豬肉﹐並請他為我燉了一碗肉湯享用。三月不知肉味﹐那碗肉湯一口氣就吃光了。那種美味是平生很難享受到的﹐連我腸胃的細胞都不會相信世間會有這種美味。對救我的那位小同鄉擔架兵始終念念不忘。他們就是我的貴人。 至此我最長的一天就算過去了。以後我在台灣打拼數年﹐身份地位不斷地改變。大概應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說法。民國40年(1951),我住在竹東52醫院以傷患身份幫忙做護理工作。李護理主任(男)鼓勵我去考佐醫班。我說沒有高中畢業證書。他說“我請黃琦院長給你出一個。”於是我考取了佐理軍醫訓練班。這一步是我到國防醫學院就讀醫學專科部的跳板,對我非常重要。我在部隊服務兩年後,於1955年考取了國防醫學院專科二期。修業4年,於1959年畢業。然後我被派到金門上義村軍醫院服務。在那裡當了一年的醫官。那時紅軍單打雙停,氣氛已經相當緩和。和1949年的情況不可同日而語。 多年後我移民美國,趁赴台探親之便,參加台灣金門三日遊。那是我第三次訪問金門。古寧頭戰場舊地重遊,回憶起1949年10月26日那一天﹐真令我感慨萬千。我們為何有這場戰爭呢?源頭應該和列強日軍侵華脫不了關係。列強日本侵略我們的國家,使我們的社會紊亂,民不聊生,進而導致國共內鬥激烈,造成國家分裂。詩經上說﹐“兄弟鬩於牆﹐外禦其務(侮)。”兄弟鬩牆應該過去了,但受外國人欺凌侮辱的戰爭: 如鴉片戰爭﹐甲午戰爭﹐抗日戰爭等是不能忘記的。最後以套寫三國演義卷頭詞作為本文的結束﹕
茫茫東海金門島﹐埋葬藍紅英雄。 是非勝敗轉頭空﹐碉堡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重臨金門當醫生﹐慣看冷暖人情。 一壺高梁喜相逢﹐往日鬩牆事﹐盡付笑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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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