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前兩日的夜涼如水的夜，那人沿著後院游泳池跑著。沒開燈的後院，天邊那顆將夜幕戳個洞的，是稱作人造衛星的星，星上方有一顆不是星是燈，是開往達福機場的飛機機身亮的燈。跑著跑著跑了十圈了。

  像是暖身暖夠了，那人脫去外衣，邊跑邊以意像吹起了集結號，近日以及昔時的種種不如意爭先恐後來到，先來的是近日的失，後到的是昔時的敗，不如意本不太礙事，集結在一起要糟。怕他會一個蹌踉栽入游泳池最深的九英呎池底，卻跑著跑著跑了二十圈了。

  明明吹得是招喚不如意前來集結的集結號，一些意氣風發的往事竟也冒失地跑來，有他們甚麼事？還挺能跑的，他跑一圈意氣跑一圈，他又跑一圈風發跑一圈。那些排好連集合隊型，等他步入馬蹄鐵開口中央開口訓話的，漸顯不耐煩，站姿由立正變稍息變三七步，而他被意氣與風發糾纏陪跑，已跑著跑著跑了三十圈了。

  郊區的夜，空氣應當是相當好的，鄰舍後院卻傳來鄰居老太婆抽的煙味，跑前心情本來盪至谷底，要不然吹甚麼集結號？把不如意的弟兄們都教召來做甚麼？這煙味害得他不哀反怒，像壓倒悲情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恨恨地跑著，竟跑著跑著跑了四十圈了。

  中年的無奈交棒給初老的不被須要，這滋味並不好受，那人卻悶不吭聲，憋著一張臉，像今夜陰霾的天空，難兄難弟地湊合著做伴，他跑一圈就看看天，天哪也看著他啊又跑一圈了，打小就聴鄕人們説認命不怨天，是啊，要不然要怎樣？就這樣跑著跑著跑了五十圈了。

  他不跑了，捲著手來假裝是小號，嗚嗚咽咽吹起一段熄燈號。誰也不聴他的，衛星照亮，夜機照飛，游泳池的池水倒映出暗淡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