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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09 14:45:13瀏覽2782|回應2|推薦16 | |
鹽泉島訪賈福相教授
人生有很多偶然,因緣結識賈福相教授,也是一種偶然。 這次到加拿大,不期然的認識了陳興漢伉儷,陳太太寫得一手書法,陳君則以打油詩名聞溫哥華僑界,那天的讀書會不曉得怎麼談,忽然談及賈福相,他說他是賈迷,我說我也很喜歡賈福相的文章,他在聯副的專欄「星移幾度」,把科學的知性文章,寫得很有人文色彩,深入淺出,引人入勝,至今記憶猶新,但不知何許人?他說他認識賈福相,就住溫哥華;我問是不是長得矮矮胖胖的?他說不是!不是!長得高大、英挺而帥氣。 隔了幾天,陳君忽然來電,說賈福相小年夜在溫哥華雅集,他已為我們夫妻爭取到兩個位置,問我能不能參加,我說沒有問題。我們一同前往,因路上堵車,抵達時賈福相教授已講完詩經英譯,正由詩魔洛夫講現代詩。 經過引介,我見到了心目中的偶像,滿頭銀絲,蕭散飄逸,果真長得「豐神俊朗」,跟他聊天,他的親切、坦率、熱忱、和藹,立刻消融我的緊張與不安;當他得知我來看兒子,而我兒子讀的正是他的本行生物,他好像找到了衣缽傳人一樣,熱情開始燃燒,連忙要陳興漢安排個時間,帶我們到他住的小島去訪他。 二月二十日,早晨五時天還沒亮,我们冒著低溫馳赴港口搭七時的早班船,差一分鐘就趕不上,到了溫哥華島,再轉一班船,因為誤點,抵達鹽泉島時已經十時四十分了,賈教授伉儷在碼頭已等候多時了。 賈教授的家,離碼頭只有八分鐘,孤兀在山阜之上,四周疏疏朗朗的林木,襯托出遺世獨立的風格。當年朋友陪他來看地,突然躺在地上:「如果你不買,我就不起來。」賈教授轉身問仲介:「那棵大樹算不算我的?」他說:「是的。」賈教授就為朋友及那棵大樹,買下那一塊三畝多的地,蓋了一棟房子,挖了一口三百呎深的井,名副其實的鑿井而飲。 那棵參天大樹,樹齡少說也有三百年了,曾經遭受火吻,樹皮部份呈現黑色,房子請專人設計,富有盛唐的禪風,外觀漆成黑色,與老樹相融成一體。 賈教授的家,四壁都是落地窗,客廳、餐廳與廚房連成一個開放性的空間,既明亮又寬敞,家中裝置一些字畫與收藏,簡單而雅致;而外面動物夜遊,足跡歷歷可數,透亮的玻璃,要防鳴禽撞斃。我可用一句話來形容: 麋鹿輕叩於軒窗 飛鳥驚旋於廡下 來溫哥華看了很多華人住家,都很高大而漂亮,不免令人浩然興嘆,等到看了賈教授的家,才真的讓我醉心,悠然神往。賈教授每天一早起床,先行禪坐,然後打打太極拳,他計畫再鑿一方水池,蓋一座涼亭,山腹挖鑿一個山洞,效法達摩祖師面壁九年。 賈家居高臨下,遠望一片樹海,綠意森然,曲曲海灣躺在眼前,銀波橫渡,坐在家裏隨時可以欣賞四時景物的變化,不論朝煙、暮靄、雪夜、月夜,氣象萬千;或者露滴牡丹,雨滴空山,雨霧繚繞,都令人應接不暇。因此,四時佳興,不妨邀訪古人: 可以觴蘇家之詞客 可以接靖節之門人 春雨綿綿,雲霧空濛,山鳥鳴於樹顛,百花開於野地,此時,詞客李清照敲門,尋尋、覓覓、慘慘、淒淒,溫一壺酒,填詞。酒酣耳熱,清照雲鬢散亂,香澤微聞,令人無限遐想。 夏天夜晚,皓月當空,蘇東坡攜魚兩尾,李太白帶酒兩瓶,駕一小舟結伴出海,飲酒、賦詩、寄傲、嘯歌,羽人過訪,吹蕭相和,鬥酒、鬥詩,相忘於江湖,闃然睡去,不知東方之既白。 秋天楓紅,滿山欲醉,杜甫騎一隻驢子來,辛棄疾拿一把劍到,縱論今古,同傷國破,論詩、看劍,或俯首而興嘆,或壯懷而激烈,興之所至,酌酒一杯。 冬天苦寒,飛雪漫天,白居易攜歌妓前來,在涼亭裡,用紅泥小火爐溫酒,放懷鬥歌,不勝者罰酒一杯和雪而飲。 這些都是賈教授喜歡的詩人、詞客;至於逸士陶淵明,隨時都可到訪,這裡就是世外桃源,人間淨土,何必再尋甚麼洞天福地呢? 賈教授每天讀書、寫作,他太太專心作畫。他談到這一生有很多偶然:十五歲時離開母親,一別成為永絕,雖然時隔六十年了,談起時依舊喉頭哽咽,眼眶泛紅。隨軍來台,退伍後讀高中,他年輕氣盛,喜歡寫文章罵人,被當成匪諜關進牢房,偶然而不死;他老師說,教書教了三十年,沒看過歷史考滿分的,就用人頭保他,一顆不成,老師再找賈福相的舅舅,用兩顆人頭保他出來;留學華盛頓大學,研究生報到時,必須指導教授簽名,但是教授釣魚去了,就由指導教授的好友代勞,他告訴賈福相,我簽了名,你就是我的學生了。賈福相因此從青蛙胚胎轉而研究海洋無脊椎動物,成為海星專家。 五十七歲以後開始寫文章,也很偶然,有一年他應邀演講,講題是「科學與文學」,作家朱小燕看到講稿,認為這樣的題目台灣的學生也應該知道,就幫他翻譯發表,賈教授看過之後,就說這樣的文章他也能寫,從此與文字續上前緣。 旅行時,他常帶一本詩經,不時細細品味,袁宏道說,讀詩要讀到雲天花鳥,燦爛牙頰,自然可以入腹,賈教授可說深得讀詩三昧。他認為傳統詩經的解釋,拘泥於詩序,缺乏人味,太過道學氣,因此,他用一種活潑的思想與態度解經,並且譯成英文,已經把國風譯完。二月十九日,他接受大陸「女友社」專訪,隔天又接待我們,忙了一天,二十二日他就僕僕風塵飛回台灣,為交大、清華、中央與陽明等四所大學講英譯詩經。賈教授有心臟病、糖尿病與高血壓,為了理想像拚命三郎一樣,把老婆獨個兒丟在山裏面,一心只為宏揚詩教。 賈教授雖然是學科學的,但是卻富有文人的理想性與浪漫情懷,他喜歡飲酒,收藏字畫、金石與古玉,這些有的我買不起,有些我一時無法置辦,元宵節前造訪,秀才人情,我只寫一首詩送他: 鹽泉島訪賈教授抒懷 福相文章照眼新, 乙酉年初此登臨; 問君何以能如許? 學貫中西有道心。 何以說學貫中西有道心呢?老子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是生物的演化過程,正符合賈教授所學。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他排行第四,祖父是一位老秀才,幫他取名「福象」,唸小學時他覺得象字難寫,自己改為福相;其次,賈教授很關心環保,對科學的發展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與人類的未來,不免憂心忡忡,晚年的思想回歸到往聖的天人合一,也就是孔子所說的「道濟天下之溺。」 我初識賈教授,就成為他搬到鹽泉島半年多以來,第一個台灣訪客,完全拜聯副星移幾度作的媒,這個因緣很偶然,也很奇妙;而賈教授的磊落襟懷與個人魅力,讓人親炙如沐春風,陶然忘機,也是格外值得稱道的事。 賈教授從大陸到台灣,從台灣到美加,從美加又回台灣,繞了一大圈,驀然回首一甲子,從科學又回歸文學的本懷,不知老之將至,樂在其中,我不禁想問他,到底「星移幾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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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