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荷 54 期愛分享專欄   荷塘詩韻

破繭而出

    週日下午，大門虛掩，小真依約來訪。聽見聲音，開了客廳的門，延請入內。她穿著深藍長褲，上身是一件淺藍T恤。略顯消瘦的身影站在我面前，四目相對， 我給了她一個深深擁抱。「辛苦了。這些日子。」我先開口，小真視線始終沒轉移。

    小真與先生的離婚官司終於告一段落，好不容易自購了房子，雖然貸款不少，但能爭取到三個孩子的扶養權才是她最在乎的。原本是公司的老闆娘，現在淨身出戶，先找一份能養活自己的工作是當務之急。試了好幾份工作，都不盡如人意，秘書，要加班要陪老闆應酬，她都不年輕了，非單身，要耗時間的秘書職務絕非她能完全勝任。而業務有業績壓力，保險也是，以她現在的人際網也不合適。一位從事居服員工作的朋友邀她要不要試一試，只要願意放下身段，這一行講究的是細心服務，不妨試試。

    在受訓完，啟動第一位病患服務，她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將老奶奶由床上抱到馬桶椅上推往浴室。洗臉還先用一條自己買來的棉手帕幫忙擦拭眼睛，溫柔地清洗擦拭臉容後才褪去衣物抹上肥皂搓洗及沖水，過程沒有一絲馬虎，年逾九十的老奶奶沐浴後全身清爽，歡喜不已，不斷道謝。經驗是累積而來的，一回生二回熟，服務的對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個案個性不盡相同，沐浴前熟悉病患狀況及溝通就變得很重要。放下身段，沒有什麼做不來的。

    家暴而且不是只有一次，日子始終生活在恐懼當中，申請保護次數令多到不可勝數，法律系畢業的朋友給了誠懇建議，無法共處還是分手才能保平安。分手，結局沒有雙贏。爭取到扶養權樂得前夫拱手相讓，兩個兒子卻心靈有傷口，狀況不斷。飆車導致車禍，車子改裝被罰，老二則沉迷網路，功課一落千丈。本來以為小女兒會不用那麼操心，哪裡知道亂交朋友，夜不歸營，半夜兩點還在男朋友處唱卡拉OK吃消夜。小真徹底崩潰了，茫然不知如何面對孩子的未來。上蒼慈悲，有位熟識熱心的長輩跟大兒子開導，希望他去當志願役，工作穩定，收入也豐厚。當然軍中的規矩要遵守，這是先決條件，剛開始苦一點，適應了就好。老大聽到離島至少還多萬把塊，歡歡喜喜去了離島。自由慣了，有些生活不良習慣一時還改不過來，嚴厲的軍紀是型塑一個人行為最好的暖身操。熬了幾個月終於上軌道，當母親的小真終於鬆了一口氣。現在只要好好調教另一對兒女。只是工作忙碌，每天都累得只想躺平，孩子是內心放不下的石頭卻心有餘力不足，人生原來是一趟艱苦行程。一日又一日，沒有人讚聲了不起，也沒人給一句安慰，架空的心靈與孤獨相偕而行的自己此刻需要有個人聆聽她的傾訴。娘家父親已不在， 母親也嚴重糖尿病，瀕臨洗腎邊緣。家境並不好。爺無法給予經濟上支援。少了後盾，小真只能勇敢向前看，內心轉折千迴百轉，愛情已然無影無蹤，剩下的只是責任，扛在肩上餘生要擔待。

    人非聖賢，很難忘情。惡緣能善了最是感恩。「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 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這麼說著勸著，即便帶著蒼涼的心情，也還是要重新釐定親子關係，孩子埋怨為何有了他們還要離婚。這絕非三言兩語能說清楚講明白。背對著世事的浮沉人情冷暖，包袱要丟棄，疆界要打破，生活再怎麼荒蕪至少心靈自由，無有恐懼。歷經這一場生命的洗禮，生活方式有了料想不到的變化，靈魂不期然被召喚甦醒，重新自我挖掘，自我探索，終於明白自己是不完美的。，也允許孩子們質疑，終有一天期待他們也能撥開虛妄，理解父母婚姻破裂，不得不選擇一種讓彼此傷害減到最小的方式相處，離婚是另類的和解。不憎恨不口吐惡言才有可能從頹廢的自暴自棄中掙脫。自己是，孩子們也是。工作時朗朗笑容的背後其實隱藏諸多辛酸的淚水。破繭而出，當然要曉得自己逃脫了什麼要尋找什麼，追求的又是什麼。生命短暫，存活的日子試著完成一些夢想，也試著享受生活的愉悅與從容，這才是生命的意義啊。

2024. 12. 23    有荷 雜誌 愛分享專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