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撞死人_我被打罵不敢還手

表舅媽電話裡的聲音很輕鬆，很緩和，但這不表示她要我處理的事已晴空萬里__沒事了。通常要我出面的事，凡夫俗子看起來都比較棘手，她一向「臨危不亂」，旁觀者清不是？所以她每次有「事」發生，都以旁觀者身份置身事外，叫「外甥」我來她就更「清」了，這已是外甥的事，表舅媽活得比「貓熊」更懶洋洋的過悠閒的日子。

我趕到時，表舅媽請我「坐」，意思是請我站。狹窄的小屋，堆了幾年在她是有回憶可尋價值的櫥櫥櫃櫃，藤椅，稻草人似的衣架吊掛一團布衣…站著幾乎要近身貼了，那裡坐？「有地方站已經是很幸福了」，表舅媽常常這樣說。

「表舅媽！」我希望她趕快說的眼神問她：「什麼事？」

「你來就沒事啦…」

原 來是二表弟與五、六位朋友騎機車遊北海，在台北縣三芝鄉碎石仔路滑倒摔傷，跟在後面的友車煞車不及，衝上來壓成一團，前頭一位騎單車後座載米糧包的老農民 伯伯也倒地不起。朋友們看看田野沒人，「走！（落跑）」，一人駕車，一人拖抱二表弟上車，自己再坐後座護著，昏迷的二表弟成了漢堡的餡，被兩人挾持著，四 輛車啪！啪！揚長而逃。

一般出事的人，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趕快離開現場，因為「現場」是危險的，離開現場就脫離險境。兵荒馬亂中這幾個「和尚」顧著逃逸，卻忘記沒把「廟」（機車）也搬走。警方從「廟」裡情資，追查到家來。

「死了…」

「舅媽，誰死了？」

「老農夫。」

舅媽啊舅媽，說半天妳把最切身的大事擺在後面講，那可不是妳外甥我能解決的小事啊！

人家不管，她呼一口煙，因為近身站著，胡椒粉似的煙塵直闖我鼻孔，嗆得我苦苦嗽。「你咳得兇，找醫生看看。」舅媽妳別對我吹煙，想咳都咳不起來。

找到大表弟，約他一起去三芝鄉「賠罪」。

 大表弟瞪眼張口打量我：「表哥怎麼一身流浪漢裝，穿一雙破運動鞋？」打斷他的滿臉問號：「我們不是去相親，趕快把你身上衣服換下，去換上十幾年前的補過的破衫破褲穿。」

提一盒水果去三芝鄉，路中叮嚀他少說話，多彎腰賠罪，苦主怎麼罵都不辯，辯駁會挨打的。

三芝鄉一家三合院，空曠的廣場有幾十人，在議論紛紛什麼？我走近問他們：「…你們知道那一家前幾天發生老先生車禍…」

「你是？」

「我是台北市潘天生的表哥…」

話還沒說完，人潮如漩渦般圍堵擠壓著我們，「打呵死！」「撞死人做你走！」…我與大表弟比周美青慘，她祇要九十度彎腰拜票，我「東施效顰」卻苦笑表情「謝謝賜打」。噪雜聲中有人在喊話：「嗯好袙（不要打）！」身上已經感覺出憤憤不平的拳腳交加之痛，從痛的感覺測知苦主的憤恨有多深；很深，因為很痛！

有人扶護我們進客廳，有椅子坐但不敢坐，一位掙脫拉他的人，跳到我面前右手延伸好直好長，像一把利劍指著我，扭曲的淚臉邊哭泣邊罵我：「你有良心嘛？我老伯（爸）透早人好好的出門，給你撞死，也摩（無）想救人，就這樣走！（逃）…」

大表弟張口時被我肘節撞一下：「定定！」他要說的是他弟弟不是表哥撞死的。苦主何至糊塗到會認定是我們兩個撞死他父親？祇是一時情緒激憤而衝著我們出氣。

就讓失控「頓失父親」的老兒子發洩滿腹憤怒溢到喉頭的情緒吧，祇怕他不打、不罵；因為從打罵中會洩掉很多恨之入骨的洪濤，不至崩坍壩閘__心裡祇記住當對方憤憤不平時，閉嘴！閉嘴！閉嘴！失父的老兒子上前又給我一拳，挨了這一拳，我知道風暴已近尾聲，因為打得很輕，似乎在摸我。

一位青年族人吧？他氣沖沖的罵：「幹xxx！他本人嗯免來向我阿公拜祭喔？」群情又激憤起來。

「不要賠償！叫他給我撞一下！」

不過我很誠懇又帶傷感的說：「他還在加護病房急救中…」

聽得他們像洩了氣的汽球，那表情還含點歉意，客廳裡站著的、靠壁的、坐椅條的，…沒人說話，似乎在等誰打開話匣。

一位老先生從外面進來，從大家肅然起立看得出來老先生份量。他拉我坐在他旁邊，低聲又慈祥的說：「看你穿著也不是有錢人，ㄟ…」老先生又對亡父的老兒子的耳朵說什麼不知道。祇聽失父的老兒子說：「你決定就好。」

「這樣啊__」低頭沉思後說：「兩百萬….」

「他家是靠政府救濟的貧戶啊…」我不能再閉嘴，弄個十萬都要我們親戚共襄盛舉啊，兩百萬？天文數字啊！

大家眼睛你看我我看你，臉上的表情好像__怎麼這樣衰？遇到窮鬼？

「沒有關係...」我來不及阻擋，大表弟說：「我一個月工錢兩萬，每月付一萬五，還有我老婆的金飾嫁妝賣掉也有一萬多，我再湊個『零頭會』，有一萬多，沒有房子賣…」

一位老阿嬷被兩位少婦攙扶著走過來，抱著大表弟「痛哭流涕」：「甘苦歹命子啊你！難得這麼老實囝仔…」原來是老農夫的妻室，慈濟功德會老志工。

失父的老兒子看母親滿臉「算了」的表情，很冷靜的引我們去靈堂，跟幾十人一起跪下，他哭訴：「阿爸！照你的臨終交代，沒為難他們…阿母也寬恕他了，安呢拉好你就告訴我...」(這好的話你就告訴我)

手裡的「茭杯」向上一丟，我的心跟著一跳，這可是由魂做主的杯，難講啊！

大表弟額頭都叩出血來，感恩？謝罪？…都有。

「拉他起來！」老阿嬷被大表弟憨厚老實及用力叩頭感動，喊話：「不要擲杯啦，...」

慈濟人沒有這一套。三個族人把在叩頭如搗蒜的大表弟強拉起來，把他當家人一樣，按下坐著，還倒熱水給他喝，好像是他們做錯事，好像向我們賠罪，請我們寬恕似的。

回程路中，兩人默默無言，事情發生時是驚濤駭浪，大表弟幾句掏心話，叩破頭的血，迅即暴風風平浪靜，這結局有點出我意外，「憨人有憨福」、「天公疼憨人」吧？

大表弟真誠感動天，現在市議員郭昭巖的外婆李黃恒貞市議員，曾陪我去道歉，被他們怒罵__真感謝李菩薩她在天之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