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帶墨鏡的女士，有一點面熟又不熟的女士，是「大姐」嗎？她剛從紅紫色的轎車下來，回眸望我一眼就走上樓去，不是她‧

我也跟後面上三樓，「春天」的客人很多，我看這墨鏡女士背影，很像「大姐」，她既然認不出我是她的「大哥」，肯定她不是她‧我走到她前面去，讓她看我的背影，背影是不會變老的，怎麼沒聽到她叫「大哥」呢？轉過身，面對面，同時叫起來：「你__妳…是…？」

「哎呀__大哥…你…」‧

「我不是妳大哥…」我逗趣大姐，「妳的大哥是彎腰駝背，長短腳…」‧那是我電話中形容自己的老態話，逗趣她的話‧拿下墨鏡，仔細的「相」我：「哈…大哥都沒有變…」‧沒有變怎麼妳不一眼看穿呢？她拉我找桌子：

「大哥你看這桌位可以嗎？」才坐下椅子，二妹三妹也到啦，嘻嘻哈哈的說：「大姐__可別獨佔喔，大哥是大家的大哥，…大哥都沒有變…」‧1

我們都是十幾二十歲的時候，我與老李、小妹見面第一句話是「常見面就熟了」，彼此就嘻嘻哈哈，回味我們在「國語實小」讀古今文選時候的一位老師常說的這句話，成了我們的見面「問候」的話題‧ 昨天我與小妹又一次的「常見面就熟了」__可是這一次十幾年才見面，所以「不熟」，我們的臉幾乎不是我們記憶中的臉，是戴上時間「面具」的臉，刻了「歲 紋」的所謂「沒有變」的臉__這是一句自我安慰__彼此說謊：「妳都沒有變」，意思是都還是停在十幾二十年前的「歲」裡面的臉‧這是老人一句變相彼此「自 慰」的話，很假但卻很受歡迎，很被愛聽的甜言蜜語‧也代表我們很久沒有見面的意思，經常見面的親友，沒有人說這一句話的‧

自助餐的「春天」，給我們歡喜溫馨，因為偶爾能湊在這裡，是很意外的邂逅‧我們在記憶匣裡找尋舊時朋友，很悲傷的，小李夫婦、二妹與么妹的先生都「走」了，老李中風了，貞病了，…‧

常見面，「歲」就不會偷偷的在我們臉上「刺青」，刻劃很抽象的歲溝‧當下預約了許多旅遊名勝：我們去日月潭、溪頭、九份…旅遊‧我們都當下完成了「名勝古蹟」之旅，由我們言語中完成，這是一趟很有意義的「嘴巴旅遊」‧

因為時間不等我們，四人加起來三百出頭歲，對「歲」，我們有太多的感觸，「歲」不管我們的感受，它走它的，帳卻算在我們臉上，刻了很多不用讀很多書的文盲都讀得出來的「碑文」__見面時候，心裡暗叫一聲「哇__這麼老啊？」這聲音藏身心裡就好，說這麼久「你都沒變」就好，人很會懂的運用善意的謊言，這是老人彼2

此需要的謊言，只有這樣的「夢囈」，我們會以為真的沒有變老‧我們刻意忽視自己，刻意忘掉「歲」這個記憶，活得才能快樂‧別說我們老人醉生夢死的活，我們真的需要「醉生」然後「夢死」__睡眠中不告而別，我們羨慕它「好死」的那種死‧

我 這大哥又感受以前被她們爭寵的「享受」，我坐著，不用我端盤子去選菜，我只要動動嘴巴，把食物吞下去就完成吃的程序‧這是自助式餐廳，三位妹子會替我選 菜，還彼此說大哥愛吃這一道菜，不愛吃妳拿的那一道菜，「大哥對不對？」我不能說對，不能說不對，只要笑笑，她們就認為大哥愛吃她拿的菜，她認為自己最了 解大哥，大哥是站在她那一「國」的‧

大哥不能單吃一「國」的菜，好吃，不好吃，都得當好吃的吃給她們看，這是她愛看的大哥‧這是大哥飽到晚餐八點都不想吃晚餐的飽，直到阿英叫我「阿叔__ 吃飯囉」，我還是半糊塗狀態：「我不餓」‧聽阿英一句「那我去吃囉」，才想起來，每一次都是貞先吃，她都要等我一起吃，這是她自認為當管家的「規矩」，這 規矩很牢不可破的，我常常叫她先吃，把手上的稿子打一段落再去吃‧人家就是不先吃，守著規矩，逼得我不得不停下鑑盤的點打工作，這是我寫不好文章的原因， 我湧上來的寫作靈感常常被「叫」走知道嗎？所以我常常寫不出入流的「大作」‧更生本有才，只是寫時想不來，都是阿英害的‧3

「妳聽我講嘛」__三位妹子彼此都以這一句話打斷對方的話，搶著說話，聚會的時間只有三小時，感覺上只有三分鐘那麼短，太短‧她們要把十幾年的故事在感覺上三分鐘裡講給我聽，那必須互相搶話，這是另一種「戰場」，必須打勝對方，又不能損壞一根汗毛的「戰役」‧

我們約好趕緊抓一把「時間」來花__到處去玩，把過去拉回現在，再玩一次既是過去又是現在的人生遊戲‧

我們再睡一次架在樹上的木屋，我再與小妹同睡一牀，我再說一次「那晚上我直溜溜躺著『立正』睡，不敢翻身...」的往事，很有趣的往事‧

「半夜，我們有聽到你兩個聲音喔...」‧大姐逗趣小妹，常常要屈打成招式的要我倆招供，「坦白從寬喔」‧

小妹翻臉，紅暈的臉說：「妳亂說什麼？人家大哥才不會...」‧

「大哥當然不會...哈哈，可是妳會啊...」‧

連么妹都歹勢尬摀住嘴偷笑，大姐正要張嘴說話，我看出來一定是「大哥__你真的直溜溜睡得着喔？」

「好啊啦___」‧

「大哥受氣啊…」‧

嘻嘻哈哈中，這一場十幾年的夢，一覺醒過來，在這「春天」裡拉下戲幕，送我上計程車，聲聲珍重，回手：再相會！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