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色調酒

晚上七點，小 久 跑過來我旁邊坐一會兒，我正在準備畫阿古力巴，剛把畫紙釘好。小 久 是很可愛的女孩，但是她自己不這麼認為，她老是要我們稱她阿丑，

「喂 …我們去吃飯吧，今天畫室都沒什麼人，不會有人擋住石膏像啦，我保證我們回來時一樣不會有畫架擺開的。」小久短短的頭髮柔順的貼著她蛋形的頭形，一式褐色的眉毛跟大眼睛搖來搖去的在畫架左邊晃來晃去。

我從炭筆盒裡抽出一支來，在畫板上面邊旋轉邊磨著炭筆頭，不是很專心的說：「可是，小欣老師等一下就來了。我至少打個稿再走吧。」炭筆嘁嘁地發出摩擦的聲音，掉下一些炭屑，

「噢．．．好吧，那我等你。」她坐在綠色塑膠圓凳上百無聊賴的坐自轉軌道

「你不餓嗎，先去吃吧，我再去找你。」

「那你陪我去喝酒」小久回話永遠是這麼風馬牛不相及，所以跟她聊天真的不用太認真，她的腦子是另一個國界，要辦特殊的護照才得通行與溝通。

「喝酒？沒事喝什麼酒，你要喝自己喔？哈哈」我已經很習慣她 前言不搭後句突兀的接話， 我繼續不專心的打哈哈。

「不是啦，反正我等你，你陪我去喝酒，不會很遠，就在後面，那種很漂亮的酒，不會醉啦，而且很快就回來。我保證～～小酒怡情，大酒傷身，喝酒不開車，不開車要喝酒。好啦～好啦～」

我被逗笑了，小久今天很盧耶，看來不陪她不行，不然她就不叫小久。每次她來找你，要麻沒事不找，一找上你，沒達成她的「慾望」不能脫身。好在她找人都是一些小事，多半是她又發現一些店子，一個人去沒膽，非要找個人壯膽，東西好吃有個人分享，不好吃麻多個人一起花錢消災之意不是沒有的﹔

天居然說要喝酒，依她的酒膽是在以滴計算的成分，我可以放心大膽的跟她擡槓，今天是我第五次挑戰皺眉頭的阿先生，頭髮又不明顯一坨一坨的像是被蜜蜂叮的滿頭包，難怪會這麼難過糗眉。

草草畫了十字，抅一下鼻子與眉頭，惱人的頭髮就心虛的用炭筆輕輕擦過，一樣是沒形沒影的嘴唇，眼睛是靈魂之窗，所以阿先生你就等我回來再說吧。一旁的小久已經樂得坐不住凳子，我們走下樓梯，外面還微微有點水氣，台北正在雨季，整天都下雨搞得人都快發霉了。

正巧沒雨，不過，我們還是帶著傘，小心的閃過幾漥積水，小久已經開心的不管最討厭濕答答的天氣，她穿的酒紅短靴已經褪成淡淡玫瑰紅偏橘，踩在連續陰雨幾天的街上，好幾次都搶過我的腳步，急著帶路，走過電力公司前，我被一幕攤再積水處的畫面停下，一枝帶葉長梗紅玫瑰就躺在地上，不像是臨時被撇下的，半開的玫瑰沒有花容失色的泥水，到像是被某雙手小心翼翼的擺放在此。

彎進一條巷子，快到了喔，小久樂呼呼地說，出現兩盞紅燈籠掛頂的小門，在夜色初降的台北特別有一分突兀與詭異，我門進門後，一位滿臉笑容的中年婦女出來迎接我們，吃飯嗎？她的身後是木桌木椅，明亮的燈光讓家具的陳舊與嶄新的牆面及促新的擺設顯得格格不入。我的 腦際穿過一首歌，張清芳的＜雨夜花＞，

熱湯木桌缺了誰．．，不就依這首歌佈置的嗎

「我們來喝酒跟吃飯」，小久大聲的說

跟小久出門，常常會被她的人來瘋帶來樂趣與小窘迫。幸虧店裡正好沒客人。

老闆出來了， 說：「今天有特餐，特價中一百八。」神色不能說不善，但是與其說是餐廳老闆，不如說是中藥店先生來的恰當

我們商量一下，我說「那就來兩份特餐，謝謝。」

套餐被盛在木頭托盤上端上來，白飯一碗，四色小菜小碟呈花瓣狀放，米粒瓷器裝著海帶排骨湯，附上一杯小果凍；如此的裝潢裡，這托盤顯的平凡，待我門吃完，老闆說話了，「很少有人這麼早喝酒的，兩位小姑娘請上樓吧」，聽的我們兩個人都安靜一下，好糗～，敢情我們兩個酒蟲作祟似的，上樓是另一番天地，只有一排椅子貼著吧臺，黑的，光源來自吧臺頂，我們像兩尾熱帶魚，突然捲進深海中，漂著，不知深淺。

忘記是怎麼攀上高腳椅，吧台後的黑影發出低沉的聲音「喝什麼？」

本來生份的小久，突然有生出另一款膽子，不必看單子，大著聲音而熟練的點酒：「龍蛇蘭！」老闆眼眉一抬，哦，挑眉看我，「那你呢？」我像是歐巴桑從熟悉的傳統市場進到天母日系百貨，小心翼翼的翻看著我看不懂的中文，螺絲起子？塔奇啦？作什麼在飲料裡放釘子？最後我從天書中抬起我低酸的脖子，期期艾艾地問道：哪一種酒精比較少啊？老闆回我一串外星語，很好，我再度鼓起勇氣問了一個，有沒有甜一點的啊？我相信老闆壓抑很大的一口氣，他只淡淡的說，「喔，你喝奶酒吧。」

沒有客套，我默默地接受他的好意，接下來我只聽見小久在機機扎扎第敘述他如何跟著小欣老師到這裡，他又如何與默默的喝完了一杯龍蛇藍，再一起去上課。哦～漸漸了然，小久是要找個人陪他一起回味哪美好的一瞬間，可惜我非貪杯之人，否則我非得敲他一杯不可，因為它讓我喝下生平第一杯調酒。

龍蛇蘭先上，一杯大肚杯裡絢麗的橘色，參著大量的冰塊，美麗的小紙傘張著，傘下鑲著一顆櫻桃，好一杯俗不可耐的雪客杯。當然小久可不這麼認為，她持續陶醉，直到喝下第一口，

「哇考！這酒好．．．」她的聲音在老闆陰沉的回眸裡壓低，逐漸隱沒在不知哪裡傳來的藍調爵士中。

我壓低聲音問道，怎麼樣？ 「怎麼樣？！」

「好難喝阿！！」小酒的聲音幾近呻吟， 「我要是喝得下就昏死在你腳下，我頭暈。」

「你沒喝過還敢點？」我搖頭，哪一杯橘子色的價可以讓我吃兩餐外加一份甜點，

這時我的奶酒也來了，一個廣口杯，奶茶一樣的顏色，喝了也是一樣的味，多一絲苦甘回喉罷了。小小鬆一口氣，不料小久一把搶走，硬是把她那一杯龍蛇蘭推來，小啜一口，不就是葡萄柚的酸甜味嗎，放心吸它一管子，老闆徐徐近身，緩緩解釋，純葡萄柚汁為主，參酒後易入喉，但後勁頗強就是。

後勁？我喝半杯了，我的天阿～

回到畫室已經快八點Ｍ，頭暈臉紅，我對不準焦距，人晃完換畫架晃，畫架不晃換石膏晃，小欣老師走來幾次，我只能用眼角艅光感受到無奈的腳步聲，死魚眼的望望他再試著用量棒對準石膏，小久還跑來當撂扒仔，

「老師，他喝酒了噢，喝了龍舌蘭，我帶她去的，呵呵．．．」

說罷對我說，「我不行了　要回去啦，掰掰！」

可惡，說要陪我一起畫的，居然不義，我頭一陣一陣暈，整張圖看起來還是一樣，看起來就像一個酒鬼畫的，很多線．．．

有一個聲音在旁邊重複，我一直聽不清楚，因為我一直努力在平衡，

「起來吧，我來。」依舊是小聲而穩定的聲音傳來。

我一起身，就被後腦一陣重拉下，這就是後勁嗎。

小欣瞬間勾勒出一張完整阿古利巴憂愁的大臉。

「回去吧，你在坐也是一樣」小心老師酷酷的低生說道。他的側臉真的很像石膏像。及肩長髮自然捲翹，黑框大眼鏡後是黑白分明的眼眸。也許是因為他清秀的外貌，所以更加不茍言笑。

糗糗的收拾畫架，末了只覺得畫室一直在轉，老師又說了，「你行不行阿，龍舌藍後勁很強呢，坐一下再回去吧」

好顯畫室沒人了，不然我還要做人嗎，內心在哀嚎～

「龍舌蘭很烈，你最好喝杯水。」

恩，我看看沒人的畫室，白光下畫室像污穢的蟑螂窩。卻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中廣的李季準的聲音回蕩在這個空間，這小房間今天特別空蕩。

「沒關係我走了。」帶著一身的葡萄柚酒味我搖搖晃晃的踩著鐵馬回家去。

我的家也是一個城市中的蟑螂窩。已經改造的好一點，早上去市場時，買了三支太陽花回來，讓這日式木造宿舍有點光明。一沾床就聽見頭頂上的天花板上在開鼠輩運動會，一個房間裡如果連睡覺都不安穩，肯定會影響腦部發展，這一帶很安靜，所以鼠奔如馬蹄，歡樂得很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