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話：HOMELAND

2007.07.17    高雄，雨─台北，晴。

DEAR，R.C.：

和朋友約的時間尚早便轉入高中母校轉轉，原本警衛不給進，但說明自己是畢業校友後馬上變得熱情。一早便蠢蠢欲動的傾盆大雨也在我簽下自己「校友」二字後正式落下。

近午時分空氣中飽脹的水意終於找到一個出口宣洩，嘩啦啦的雨聲濾了多餘的聲響，記憶裡的建物也吸飽了水意而濕潤纏綿。褪去夏日午後過於張揚的色彩明度，噴砂外牆的建築有了似虛構物體的迷濛色調，一色灰灰的，彷彿就此隱入時光迴廊中的飄渺。

踩過水窪，沿著圍牆走，雨點敲在傘面上啪沙啪沙作響，雨點也落在昔日身著雨衣的我身上，這是以前我牽著鐵馬的路線，然後會停入教室大樓下的停車場裡，遇著梅雨季時，我會在趿著涼鞋來上學，同時還在涼鞋外再綁上一個塑膠袋防水。隔條走道外的教學大樓似乎沒什麼改變，它是我高一時光的教室，我那時在三樓上課，而我高一導師已經退休了。

停車場上的建物則是我高二高三的時光，彼時我們曾舉辦過每週一次的泡麵聚會，牛肉麵來吃，上五樓後的最後衝刺，每個人踩著拖鞋嘩啦嘩啦的腳步聲響在長長的走廊上，而空中花園裡，隔壁班導師的小茄子葉綠得炫目。

圖書館的門面變現代化了，雖然是高中圖書館，但據說裡頭藏了不少怪書像品花寶鑑之類。而我記得那時圍著大花圃種的朱槿花在逼近聯考時，被我一個怪咖同學全拔光，只為了吸食它少少的花蜜。我可憐那無辜的花朵，但我自己則和同學瘋狂地嗑福利社裡的甜筒冰，特別是在前個冬季，寒流來襲時。

那是一個瘋狂的歲月。

對角線那邊，是體育館大樓，一樓為游泳池。依我三年如一的老師說法：「水溫沒低於23度就要下水。」因此我在午後第一節課的睡意常被遠方而來的尖叫聲敲醒。在那個時刻，我也常看見不少人嘴邊掛了同樣了然的笑意。今天池水溫度高於23度啊，請保重，同學。

體育館後是音樂教室，我記得高三那年的音樂老師說她常扛著低音大提琴走在師大校園裡，誰知後來我也提著史記說文解字龜步在師大裡。

雨嘩啦啦地下著，學生在教室裡上著課，我在校園裡想著過去。

只是，過去的同學們在記憶好美麗。

後來，我自己到對面超商買了傘後，雨也停了。

在漢神裡，漫無邊際地和朋友閒談，從中國旅行的經驗聊到學校生涯的一些無奈與光怪陸離的現象。漢神百貨美食街裡的鄧師傅料理比起小港國際航廈裡的，可說是正常多了。很平實的醬油風味。但也僅有這樣。

接近預計北上的時間，朋友阿沙力地用小五十狂飆在高雄街頭，視線貪婪地將熟悉的街景一一收進記憶裡。再次感嘆，要騎車的話，還是在高雄騎比較痛快。

扛著大包搭高鐵。走南闖北習慣的人看了，了然我是個旅者，不了解的人只當我是個背著大包包的人。還有人以為我是登山客，問我剛從那個山下來。

行商問我打那來，我答西藏。他微笑，說：「對現在所謂必遊之地，他都打上一個問號。是要維持好，還是進步好？」

他說其實沒有必要拍照，那些都留在記憶裡。

我說記憶會經過刪減失真，但又覺得自己這樣講很失禮，所以又跟著補上一句：但，所謂的真實其實是相對性而言。每個人主觀認定不同，對於「真實」也有了不同的註解。

他說我的真實和你的真實未必相同。

是的，因此我們仍舊需要一個客觀座標來參照，使我們所討論的那個座標點得以有實際的重量，相片定格後的聲形色香味便是我們遊離夢想的根柢。沒有它，我們所說的城市是看不見的城市，像卡爾維諾所虛構出來的龐大幻夢。

天色陰暗，但不可見的陽光的暖度依然透過窗片烘熱了車廂中的大氣，後方行商喃喃在手機裡交代事情的語音低低地傳來，一切都顯得愜意自在。

我喜歡高鐵，它讓我平穩地回到我當下的根。

穿過高雄無形的地界灰濛濛飄雨的天空，我意外扺達台南的晴空朗朗，然後再經行碧綠田園，視野開展成城市風貌，然後就可以換搭公車。

最後，我得以身心安頓在我家的沙發上，重新啟動久違的電腦，敲下一個又一個方塊字。

這就是我2007旅圖的最後一塊拼片。

YOURS，千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