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她還沒睡飽，就有人輕手輕腳的上門了。是個眉眼鎖著滄桑的少婦，話匣子一開便滔滔不絕的說，反覆的說，她打個呵欠，耐著性子聽，聽到有點恍忽，剛要凝神，少婦已經擦著眼淚，轉身走了。

最近記憶力越來越差，她實在不記得少婦說了些什麼，還在懊惱，又有人來了。每天都是這樣，人來人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用塑膠袋提著幾個水果登門，理直氣壯的把所有煩惱丟給她，要她解決，如果她沒辦到，還可能被指著鼻子罵。

罵，算客氣的。不久前，有個同行慘遭綁架，對方用破布蒙住他的眼，往河邊一丟，頭部受到重創，他忘了回家的路，至今還在收容所待著，和其他難友排排坐，眼觀鼻，鼻觀心，想什麼呢？

她不明白，她前世究竟有多深的業障，老天要讓她承受這樣的酷刑？她愛清靜，小心翼翼的活，沒想到和男友去河邊玩，發現有小孩溺水，突然血氣上湧，撲上前救，小孩活了，她死了，後來當地連續發生真真假假的靈異事件，有人打鐵趁熱，塑像、建廟，供奉她，她莫明奇妙的就成了神。

有個可以遮風蔽雨的家，總比流離失所好，隨遇而安吧！她的遊魂將就著住下來。幾十年過去，她被煙薰得快瞎了，被無盡的呢呢喃喃折磨的快聾了，日積月累的端坐也害得她坐骨神經痛，只因怕信徒拆廟毀像，令她露宿街頭，還得不時拖著虛弱的步伐，上天入地，四處打通關節，設法完成一些人的心願，好維持靈驗的名聲。

一個身形傴僂的老人進來了，慢慢對著她說話，蒼蒼白髮有點凌亂，聲音越聽越熟悉，她跟著聲音走回從前，原來是他，她的男友，她的愛。他像墓旁松柏一樣老了，他告訴她，他快要死了，他趕來，為的是見她最後一面，在他心裡，她不是神，不是鬼，只是他最愛的一個女人，是他的青春。

他走了，兩行淚水自神像黝黑的面頰滑下，一名正在舉香膜拜的信徒大吃一驚，激動高喊「顯靈了！顯靈了！」，她流淚流了一天，這座小廟香火益發鼎盛，許多癡心的人從此天天守候，期待神蹟再度出現。

他們不知道，她已經走了。淚洗清了她的迷思，她掙脫泥塑金身，追上他，跟著他。老人躺在床上嚥氣那晚，嘴角含笑，室內盤旋著陣陣無來由的熏香，年幼的曾孫深深的嗅了嗅，好奇的問：「誰在燒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