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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為拿諾貝爾獎而寫的小說
2009/10/20 21:03:33瀏覽296|回應0|推薦4
加西亞·馬爾克斯在1981年推出了新作《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此部小說立刻引起了人們高度的關注和議論,因為之前的馬爾克斯為抗議智利軍政府上台,已經停筆多年。馬爾克斯曾說過,一直要到軍政府下台,我才會出新書。

  馬爾克斯為什麼會在多年沉默之後推出這部新作?有人猜測,這和馬爾克斯被告知有希望摘取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有關。

  根據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慣例,每年先由瑞典文學院預選出150名候選人,經過篩選後,將候選人的字數將少到20名,之後,在20名候選人中選出7名競選者,最後,塵埃落定的獲勝者就是該年度的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馬爾克斯自從《百年孤獨》問世以來,一直是諾貝爾文學獎的20名候選人之一,1980年的角逐中,馬爾克斯進入了最後7名的競選。但由於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之後,為抗議軍政府上台而宣佈了文學罷工,一直都沒有新作問世,因此,馬爾克斯在競選中多次落選。1980年,瑞典文學院的一位評委不得不登報聲明表示:加西亞·馬爾克斯是最合適的候選人之一,文學院只是在等待他寫出另一本小說。這等於是在公開向馬爾克斯暗示。果然,1981年的馬爾克斯發表了新作《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之後,1982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就落到了他的頭上。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只是一部趨勢之作。小說取材於作家青年時代的一段親身經歷:1948年4月9日哥倫比亞的首都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政治家突然遭遇暗算,憤怒的人們湧上街頭抗議示威,當時的馬爾克斯也加入了憤怒者的行列。多年後,馬爾克斯仍不能忘記這一事件。正是為了要真實地再現當年的情景,馬爾克斯在小說中採用了採訪式的記錄手法,作家試圖從多種角度描述這件兇殺案的原因和背景,從而反映哥倫比亞鄉村的愚昧和落後,鞭打人們固守的封建意識和仇殺行為。

  《一件事先張揚的兇殺案》雖然是為拿諾貝爾獎而趕寫出來的,但其主題的深刻,藝術上所採用的新聞手法和文學手法相糅合的創新方法,使得這部小說躋身於世界名著之林而毫不愧色。

  

  閱讀鏈結:

  和馬爾克斯過去的優秀之作相比,這部新作沒有獲得一致的好評,而是各執其詞,莫衷一是。褒揚者認為小說毫無疑問是部傑作,是作家五年來韜光養晦的結晶,它與馬爾克斯過去的小說長相截然不同,而這恰恰證明了作家的非凡的創造力,它的特色是作家其他小說不可替代的,它的獨特的存在也是不可忽略和抹殺的。批評者則認為,這小說完全是個非驢非馬四不像的東西,甚至根本就不是小說,而是新聞報道,作家在這部作品裡,一轉身又回到了他的記者時代。這種批評理由看起來十分充分,小說採用的是新聞報道式的寫法,用中國的文學概念來說,就是「報告文學」。缺乏體現小說特色的一些張揚的要素,虛構的痕跡、細節的渲染、矛盾的衝突、高潮的設置,這些小說必要的要素在這部小說不同程度地被壓抑乃至撤銷了。同時,馬爾克斯作為「魔幻現實主義」最重要的代表,這個小說裡的魔幻特色難以為繼。等等。這些都讓批評者很不高興。

  但是馬爾克斯本人卻說:「我最喜歡的是我的最近一本書,即《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在解釋原因的時候,馬爾克斯說:「《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之所以是我的最好的作品,是因為我所希望寫的東西百分之百地、準確無誤地達到了。在我的其他作品中,我是被書中的人物和所要表達的主題牽著鼻子走的。然而在《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中,我一切都寫得得心應手。」這就是說,這個小說首先對作家本人有重大的意義。它的意義在於:準確。這個「準確」,首先應該是敘事學意義上的準確。

  小說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無理性的,作家對小說寫作的控制常常是無力的,小說裡的故事、人物常常會逃出作家的掌控,使得小說最終完全走向了構思的另一面。最為經典的例子大概要算《安娜·卡列尼娜》了,托爾斯泰自己都沒料到,女主人公安娜在小說結束時,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當然,跟著小說走常常並非壞事,但是對一個作家來說,想表達和達到的無法實現,與初衷相悖甚遠,也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作家需要精確地把握自己的作品,以便時時體會到創造者的樂趣和信心。這種準確對作家來說,不僅意味著誕生完美作品的可能性,更關係到作家對自身能力的自信和肯定。說到底,這個東西才是支撐作家堅持不懈地創作的最根本的動力。馬爾克斯認為自己在《兇殺案》裡達到了。他在1982年5月間發表的文學談話錄《番石榴飄香》中說:「在《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中,我著力發現和表述一系列幾乎是無法用數字計算的大大小小的巧合事件。我描繪了那樁慘案應該是可以避免的,可同時我又設計了許許多多的巧合,使那件慘案得以發生。」

  毫無疑問,作家在表達這個意思時是非常自豪的,他對自己像上帝一樣精確地描述一場兇殺案感到滿意。

  正如作家所說,小說裡充滿了大大小小的巧合事件。一件十分簡單的事,一場可以輕易就避免的兇殺案,在作家的操作下竟然如願以償地發生了。這種如願以償,來自於作家對小說事件的每一個小角落的精確地拿捏,稍稍錯過一個關節或者拖延上一兩分鐘,小說就將前功盡棄。因為小說裡充滿了各種巧合事件,每一個巧合都足以讓聖地亞哥·納賽爾死而復生。這就是精確的意義所在。當然,這也成了批評者詬病這部小說的重要借口。因為小說過於精確,以致失之理性,失掉了小說本該有的豐富、飽滿和無數的不確定性。就像一輛有條不紊的賽車,剛出發我們就知道它必將勝利抵達終點。過於明晰的目的和事實,導致了表面上的機械,限制了小說理解上的諸多可能性。事實也是如此,小說沒有常規意義上的兇殺案的驚險,也沒有明顯的高潮,從頭到底波瀾不驚,沒有小說家通常熱衷的曲折離奇的生發,所以很多人更願意把它稱為一個長篇的紀實報道。但是,這種詬病恰恰是作家的用力所在,也是匠心獨運的表現。馬爾克斯從開篇就對傳統的偵探小說進行瞭解構,第一句話明確地交待了主人公的被殺。緊接著在第一節裡,就把整個兇殺事件簡單扼要地介紹出來,涉及到的重要人物也幾乎都在第一節裡出了場。這種寫法顯然犯了偵探小說的大忌,即使是一般的小說,也沒有膽量這麼寫。馬爾克斯這樣寫了。他的目光不在最可能出彩的「兇殺案」上,而是在「事先張揚」這四個字上。他打算在這幾個字上把文章做大。拋棄懸念和峰迴路轉的故事情節就已經是冒了大險了,再把精力放到「事先張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經營上,足見其氣魄之大。他靠著控制一個個平淡無奇的巧合,絲絲入扣的精確安排製造了邏輯上的張力,終於於無聲處響起了驚雷,這種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將馬爾克斯的大手筆表現無遺。這裡,我們發現,除了作家敘事才能的精確外,小說在內容上也體現了極大的精確性,這種精確保證了聖地亞哥。納賽爾分秒不差地被安赫拉。維卡略的兩個哥哥像豬一樣地殺死。

  小說在敘事學上的另外一個意義是,馬爾克斯提供了一種現代小說的重要結構形式,即環形結構。且看小說的開頭和結尾:

  開頭第一句:「聖地亞哥·納賽爾在被殺的那天,清晨5點半就起床了,因為主教將乘船到來,他要前去迎候。」

  結尾最後一句:「後來聖地亞哥·納賽爾從那扇打6點鐘起就開著的後門進了家,一下子撲倒在廚房裡。」

  第一句就交待聖地亞哥·納賽爾的死。他在被殺死的早上5點半起床,然後出門,最後從外面回來時,在家門口被殺死。開頭和結尾在中間漫長的調查和敘述之後,又緊密地銜接在一起,重新處在了一個不間斷的故事發展的序列裡。這看起來有點像傳統的倒敘結構,事實上完全不是,傳統的倒敘結構缺少一個首尾呼應的包容性,更不要說能夠將首尾和諧緊密地聯繫在一起了。人們談論馬爾克斯的小說結構,往往熱衷於《百年孤獨》的經典性的開頭:「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一致認為這句話搭建了整個小說框架,在時間的將來、現在和過去三個向度上結構了小說。這種分析十分精當。現在把這個開頭和《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的開頭比較一下,可以發現,後者的開頭同樣起到了結構整個小說的作用。後者的開頭,時間是從兩個向度上展開的:

  1、現在:「被殺」。

  2、過去:從「起床」去「迎候」主教開始。

  而兩者之間則是馬爾克斯想要精雕細刻的部分,就是聖地亞哥·納賽爾是如何從出門迎候主教直至被殺。整個時間是從現在出發,走向過去,再從過去一直走向現在,直到與現在重合。這種結構的方式顯然有別於傳統的簡單的倒敘手法。它像一個圓圈,轉了一圈又回到開始。「現在」與「現在」之間,作家通過紀實,在很多人的眼睛和回憶裡再現了這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

  這種類似封閉的結構,對於處理類似案件一類的小說是有效且科學的。既是案件,在結果上就只能有一個確定無疑作案現場,作案的過程其實是一個封閉的、確定的過程,具有唯一性,封閉的敘述結構恰恰在形式上契合了這一要求。這也不能不說馬爾克斯的這個環形結構的高妙。

  在馬爾克斯的小說裡,《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無疑是個異數,最為顯著的就是它不像小說。不像小說的原因,就在於過於冷靜的紀實報道筆法。馬爾克斯曾就自己的敘述做過解釋:「事物並非僅僅由於它是真實事物而像是真實的,還要憑借表現它的形式……必須像我外祖父母講故事那樣老老實實地講述。也就是說,用一種無所畏懼的語調,用一種遇到任何情況、哪怕天塌下來也不改變的冷靜態度。」這種說法適合作家的其他小說,作家強調冷靜的敘述,但事實上這種冷靜是有分寸的,並非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到了《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裡》,馬爾克斯幾乎徹底地實現了他的冷靜。講述者「我」是聖地亞哥。納賽爾的好朋友,但是在調查和講述中,「我」一直是不動聲色的,看不出一個朋友可能出現的感情傾向。這種近似於「零度敘述」的報道式的簡潔行文,把這個小說和作家的其他小說區別了開來。

  異數的原因之二,這部小說似乎很難置入作家的小說序列裡,和形成一個互文性的文本。馬爾克斯向來以揭示「孤獨」的主題見長,《百年孤獨》裡作為整體隱喻的拉丁美洲的孤獨,《家長的沒落》種至高無上的權力的孤獨,《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中被遺棄的老人的孤獨,即便是紀實報道《一個海上遇難者的故事》,也濃墨重彩地刻畫了一個人面臨絕境求生的孤獨。但是《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裡,除了一樁絲絲入扣的兇殺案,我們還看到了什麼?這大約也是很多人指責這部小說的重要論點。這種結論是否成立,需要對小說進行認真的解讀。

  一個完全可以避免的兇殺案,最終還是發生了,這其中就顯出了巨大的荒誕意味。為什麼人人都知道,卻最終不能逃脫悲劇的結局?我以為,最根本的原因也許並非作家本人所說的那樣,「許許多多的巧合,使那件慘案得以發生」,而是小說裡的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骨子裡所具有的深刻的孤獨。這麼說,其實就已經認定這部小說同樣從屬於作家的小說序列,可以在「孤獨」的主題上與其他小說構成互文關係。在閱讀小說的時候,我一直有種模糊的感覺,就是小說裡的人物之間總是處於游離的關係之中,所有人都自以為是,所有人都活在自己的身體裡和周圍,人與人之間隔了一層霧,使得相互不離也不即,一個人很難看清對方,更難到達對方。小說裡所有的人物幾乎都是孤立的形象,因為孤立而顯得茫然無助,總也使不上力氣。

  聖地亞哥·納賽爾古怪的夢境,一個人在林中飛翔。他在得到消息以後陷入了茫然和恐懼,竟沒有想到要借助他人來避禍,而是孤身一人回家,被殺死在自家門前。他的母親一向以釋夢而著名,偏偏對自己兒子的夢無能為力。兒子死了以後若干年,她依然活在過去的時光裡,孤立的一個人,彷彿在懷念兒子,卻與兒子相隔迢遙。新娘子安赫拉·維卡略的孤獨深植於心,莫名其妙地失去貞操,莫名其妙地嫁禍聖地亞哥·納賽爾,又莫名其妙地在被休後堅持不懈地相思,拚命地寄出永遠也不可能被閱讀的情書。她自己都弄不明白她需要什麼,整個人陷入了一場漫無邊際地飄忽中。新郎巴亞多·聖·羅曼來到這個村子的理由簡直不可思議,就是為了找一個姑娘結婚。他第一次見到安赫拉·維卡略就決定和她結婚。小說裡這樣寫道:

  「她的名字起得真好,」他說。

  然後,他把頭靠在搖椅的靠背上,重新閉上了眼睛。

  「等我醒來時,」他囑咐說,「請提醒我,我要和她結婚。」

  這個尋覓了半生的將軍的兒子就這樣決定結婚了。然後因為在新婚之夜發現新娘子不是處女,立刻將她打發回家,自己借酒消愁,差點醉死。若干年後,他拎著滿滿一箱子的未曾開封的情書又找到了安赫拉·維卡略。他們迎來了一生的又一次相會的時刻,但誰也不知道他們能維持多久。

  最受孤獨折磨的大約要數安赫拉·維卡略的兩個復仇的哥哥了。他們一直在張揚即將到來的兇殺,原因很簡單,他們並非真正想殺掉聖地亞哥·納賽爾,而是想借此來表明一下維卡略一家的立場,減輕因為妹妹被休的恥辱。他們多麼希望能夠有人出面做實質性的阻止,可是他們最終失望了。沒有人理解他們的孤獨,進行有效地的阻止。所以他們越發恐懼,只好相互鼓勵,甚至通過嘲笑對方來獲得戰勝孤獨和恐懼的力量。當他們騎虎難下,不得不把屠刀刺向聖地亞哥·納賽爾的時候,同樣是孤獨感激發了他們的瘋狂。而當他們舉起屠刀的時候,他們內心的孤獨一定是有生以來最為巨大的,除了把刀子送出去,別無解決的方法。

  即使小說中最能溫暖人心的人物,老闆娘克羅迪爾德·阿爾門塔、「我」的母親和妓女馬利亞·阿萊漢德裡娜·塞萬提斯,也不可避免地深陷孤獨不能自拔。老闆娘希望別人能夠阻止維卡略家的兄弟倆,但是沒有人真正把她的提醒當回事,而她自己卻又不得不局限在她的小店裡。也許她已經看到了結果,卻沒法幫上一把,一個人內心的孤獨感讓她忘記還可以把店門鎖上全力以赴地幫助另外一個人。 「我」母親路易莎·聖地亞加向來是村子裡消息最為靈通的人,然而那天早上卻意外地失聰了,當她得到消息時,兇殺已經結束了。妓女馬利亞·阿萊漢德裡娜·塞萬提斯只能是作為一個妓女,茫然地接收外面世界的消息,她的能力僅限於給那些她喜歡和不喜歡的男人提供溫暖的身體,然後一個人坐在大床上悲傷,為死去的情人流一把淚。她們的孤獨在於,這些深居簡出的女人永遠不能有效地和外界發生關係,她們的任務就是等待,像安赫拉·維卡略等待被休一樣,等待者房子之外的世界送給她們該承受的東西,當她們企圖把手伸向窗外,世界已經變了,她們依然無能為力。

  關於這部小說的爭論當然還會層出不窮,關於它的解讀也會更加深入乃至花樣百出。我以為,不論如何解讀,都不能改變這是一部偉大的小說的事實,它的意義將在眾多的有效解讀中更充分地顯現出來,這些解讀將會使它更加接近它的藝術真實,使它更貼近文學、人和世界。在1981年的爭論之後,第二年,加西亞·馬爾克斯果然被授予了諾貝爾文學獎,這本身也應該說明,作為馬爾克斯的小說之一,《一樁事先張揚的兇殺案》是無愧於這一獎項的。(By 南京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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