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一生 ( 全) - 恰恰在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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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的一生 ( 全)

2005/07/27 22:38:46瀏覽4466｜回應18｜推薦97

婆婆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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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婆婆在民國前一年, 出生於廣東順徳.
順徳女人最有名的, 就是"梳起不嫁".
本來也打算獨身, 加入"不婚"一族.
她常咬牙切齒的說:
"要不是日本鬼子, 我不必受婚姻的苦"

婆婆是家中長女, 大家閨秀出身.
家族有私塾, 請老師來教導男孩讀書.
她常揹著妹妹, 偷偷站在窗外聽課.
當堂兄弟還不明白經書的講解時,
她已朗朗上口.

父親問她是否喜歡讀書, 可與他們一起上學.
當時年幼無知的思考, 讓她選擇學習工藝.
以為一技在身比識字重要,後來才發現自己錯了.

因為是女兒身, 在中國舊社會無法傳宗接代,
這是她一生永遠的不平和無法更改的遺憾,
自小發誓, 要像男人一樣能幹工作.

她的母親纏小腳, 整日躺臥著抽大煙,
要人服侍; 家事做不了; 也生不出兒子.
懷男胎時, 不幸流產, 或是出生幾個月夭折.
只有四個女兒存活下來.

小小年紀已看盡人生百態,
每當逢年過節, 宗廟內祭拜祖先;
發配牲禮時, 她們那一房就被人看不起,
因為無男丁; 不能"分豬肉".

(少女)

她拒絕纏小腳, 不想跟母親一樣.
父親不忍她受纏腳痛楚,和世俗禮教對抗,
因此逃過這個"不人道"的陋習.

每次出門一趟, 沿途見到長輩, 就不停說著:
"大嬸ˋ二嬸, 早安! 我出去辦事, 一會兒就回."
返家途中, 又要重複一次 : "嬸嬸們, 我回來了."
然後這些三姑六婆, 就在背後竊竊私語,
議論她的大腳, 他日沒有大戶人家來迎娶.

後來家道中落, 靠她出外幫傭, 賺錢養家.
她聰明能幹; 廚藝一流, 應對得體, 作事勤奮.
1940年, 跟隨主人由廣州逃難到香港.

接著香港淪陷, 輾轉到了馬來西亞,沙巴州亞庇.
誰知太平洋戰爭再起, 日本人又出兵東南亞.
她害怕被抓去當"慰安婦", 在同鄉契姐介紹下,
匆促成婚, 悔恨終生.

(婚姻)

丈夫當時經營一間藤製傢俱店 , 有五六個工人.
婚後才發現, 他煙酒嫖賭; 樣樣精通.
經常三天兩頭不見人影, 不顧家庭店務.
全靠她一個中國女人獨力支撐 .

工人看老闆不在, 會偷懶不作事, 欺負老闆娘.
她要煮飯給工人吃, 管理店舖, 還要煩惱租金和薪水.
因為丈夫把收來的貨款, 都拿去輸光了.

那時大女兒已生下, 不小心又懷了第二胎.
丈夫又不知撘上什麼女人, 竟然被下了蠱.
一到時間就突然頭痛, 狂性大發; 亂打人.
幸好有高人幫忙化解巫術.

這樣不長進的丈夫, 對好勝的她是種折磨ˋ煎熬.
她自我要求很高, 什麼都要做得最好, 很體面.
偏偏到最後竟是這樣的婚姻, 真是命運弄人.

兒子出世時, 夫妻迷信是他帶來衰運, 沒有歡喜.
她把怨氣全發在這個無辜的孩子身上,
大女兒有父親疼惜, 大兒子父母都不愛.

丈夫病癒後, 行為稍稍收斂; 但仍是愛打麻將.
她有時會在三更半夜, 把七八歲的兒子叫醒,
要他去某處找父親. 若是找不回來,
就代替父親受罰, 不准睡覺.

(性情)

日後聽到大姑大伯的敘述, 每每心痛, 不敢相信.
那不是普通的打罵, 是虐待兒童的行為.
椅子重重丟到身上, 頭部被擲向牆壁,
一把細細的籐條, 罵一句打一下.
口無遮攔的翻舊帳, 惡毒的詛咒,
往往持續一兩個小時.

她並非不愛兒女, 是心頭的恨, 讓她控制不了自己.
關心孩子健康, 懂得料理, 經常燉煮有營養的湯水.
什麼燕窩鮑魚, 都捨得煮給丈夫孩子吃, 自己只吃剩菜.
家裡永遠打掃得乾乾淨淨, 井然有序.
她爲家付出心血, 是外人眼中的好妻子ˋ好母親.

也是遠在中國家鄉的公婆, 逢人必誇的好媳婦.
家庭環境如何惡劣, 隔幾個月一定會寄上家書和錢銀.
信裡永遠報喜不報憂, 要公婆保重身體, 不必掛心.

左右鄰居佩服她的能幹, 朋友有難一定相助.
是人們口中講義氣, 有風範的大姐, 人緣極佳.
很多人都受過恩惠, 但是她不曾在我面前重提.

(由全盛到衰敗)

第三個孩子出世時, 家裡經濟好轉, 邁向全盛期.
丈夫自己打理傢具行, 她在市場也有個攤位作生意.
身邊經常有錢, 所以她十分疼愛這個二女兒.
至於么兒是她四十五歲時勉強生下的.

因為做月子時, 仍然擔水拿重物, 沒有調理身子.
子宮下垂很難受孕, 是得到一位德國醫生的治療,
才能生下第四個孩子.
所以么兒身底很差, 幼時多病, 幾乎養不大,
但卻聰明機伶, 很會說話, 大家寵愛.

接著他們搬到半山高級住宅區, 獨棟兩層洋房.
有很大的花園環繞, 大門口是雕花的拱形鐵門.
這棟房屋存在四個孩子的記憶裡, 永逺難忘!

前半段的日子, 熱鬧非常, 家裡經常宴客.
人一富貴, 什麼遠房親戚ˋ朋友都出現了.
作生意投資是藉口, 目的是誆騙丈夫的錢.
她時常一眼看出, 提醒丈夫小心, 不要"有求必應".
偏偏男人自以為是, 既使後來證明被騙, 也死不承認.

最後一次是拿房子抵押, 擔保小女兒乾爹的公司.
乾爹突然病重去世, 那人老婆早做好準備, 公司破產.
債務全部由擔保人負責, 他們就這樣失去了那棟房子.

么兒那時已讀中學, 後段的日子是驚心動魄.
每天下課不想回家, 不敢面對家裡的黑色氣壓,
若是望見全屋窗簾拉上, 必定是父母又在爭吵大戰.

眼見多年辛苦建立的家毀了, 連個棲身之處都沒了.
實在是令人痛心疾首, 她多次拿刀追砍丈夫,
想要同歸於盡; 一了百了.

(咬緊牙根堅強面對)

很多事情不是"死" 就能解決, 也要有死的勇氣.
既然敢死, 又爲何不敢活呢?
婆婆並非溫室花朵, 不會那麼輕易被打敗!

她在市場有個攤位, 凌晨四點就出門去另一個鄉鎮,
帶回新鮮疏菜販賣. 聽說有次因為天黑跌倒, 斷了門牙.
早上半天就做完生意, 賺了不少私房錢.

後來找到失散的小妹, 也曾到香港探望.
妹妹有個好婚姻, 丈夫開貿易公司, 住在淺水灣.
她也有投資概念, 在香港買了一層公寓和些許首飾.
這些就成為她日後的憑靠.

清理好債務, 帶著簡單的家當, 就搬到南面城市.
山打根濱海, 人口不多, 以托運木材為主.
當時大女兒已嫁人, 住在多倫多, 大兒子在美國讀書.
二女兒高中畢業作事, 小兒子正要升高中.

(東山再起)

當她走下飛機, 望著這座陌生的小城, 心中下定決心:
"一切重新開始, 我會東山再起!"

沒什麼本錢, 只能在家作些小糕點, 讓丈夫出門販賣.
廚藝是她的強項, 好吃ˋ特別而大受歡迎, 變成批發生意.
那時夫妻都五十幾歲, 很多人已退休享福了.

接著學其他人, 買了一艘小船, 專門運輸木頭.
先雇個船長, 然後丈夫也隨船到鄰州交貨.
幸好生意不錯, 慢慢添置幾艘船, 日子富裕起來了.

又再度擁有自己的房屋, 么兒到台灣讀大學.
丈夫每天早上到小吃店喝喝茶, 和人聊聊天.
下午去船公司, 看看工人作事, 自己不再出海了.

計畫么兒畢業回家, 這生意就交給他接手.
未來台灣媳婦可去華校教書, 或開個雜貨店讓她打理.
誰知中間出現變化, 大女兒認為家鄉無人照顧兩老,
提議由她申請父母移民, 所以七十歲時又踏上不歸路.

(移民不歸路)

來到這個天寒地凍的多倫多 , 才知自己很難適應.
冬天下雪處處難行, 不懂英文, 事事要靠子女.
這不是一個喜歡親力親為的她, 能夠忍受的.

慶幸全家團聚, 大兒子従美國搬來與她同住.
幾次後悔想離開, 去台灣找么兒, 誰知他竟也來了.
這時她有一個孫女, 兩個外孫和外孫女.

身體一向不錯, 很少看醫生, 有些高血壓而已.
但是卻在一次跌倒時中風, 失去知覺.
在老人醫療所臥床三年, 最後肺炎病逝,
結束她坎坷的一生. 享年八十八歲.
謹以此文紀念這位偉大的女性.

恰恰 2005.07.26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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