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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1/18 00:32:32瀏覽438|回應0|推薦2 | |
【原創】永生難忘的春節 父母從四野轉業後,在東北工作調動來到承德,由於父親在參加解放軍之前曾是國民黨軍隊的軍人,被清查出來,60年因工作上出了點問題進而牽扯到歷史,被認為是反革命本性不改。受父親影響,母親也因從軍前是資本家千金小姐,失去了公職,一個紅色家庭,漸漸的變成了“黑五類”。父親雖然不在了,但給我們留下了巨大的政治遺產——“可教育好的子女”,政治上承受巨大壓力。 從我記事起,家庭就幾乎沒有經濟來源,大姐從安東(丹東)衛生學院畢業後,因家庭關系被分配到內蒙大興安嶺支邊,從每月有限的工資中雷打不動的拿出20元匯到家中。家裏還有二姐和我們兄弟三個,母親白天做臨時工,晚間為別人刺繡、做衣服,掙點錢來維持生活和供我們姐弟四人讀書。記得小時候半夜裏起來解手,經常看到母親在燈光下靜靜的勞作,每月有大姐的20元錢和母親的辛苦支撐,日子雖苦但還能活下去。 上世紀66年“文革”開始了。從四野轉業的母親硬生生的被造反派冠以“女土匪”接受批判,母親不能再上班了。家裏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還不算,還要求我們全家必須從父親原單位的家屬院搬出去!讓原本就非常清貧的家庭進而惡化到失去生存基礎。 天氣漸漸進入嚴冬,母親四處求人,希望開恩讓我們在家屬院住下來,或哪怕是暫時先住下來,等開春後天暖了再搬,但對身背“黑鍋”的孤兒寡母有誰能開恩?有誰敢開恩?母親只好領著我們暫時賴在家屬院不走。 66年的冬天特別寒冷,家裏沒有取暖的東西,13歲小學剛剛畢業的我,只能天天到周邊摟些柴草回來燒炕取暖,那個時候的山好像特別光禿,幾乎不長東西,頂著寒風出去半天也摟不到多少柴草,家裏的炕也不會燒得很熱,全家就在沒有飯吃,沒有溫度,還不能久住的房子裏茍活著,家庭到了絕境中。 一天晚上,我從山上摟草回來,忽然間聞到一股久違的羊肉香味,不知道母親眼睛為什麽是紅腫的,像是剛剛哭過。 母親見我回來了,凝重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嘴角顫抖著說:“你回來了?冷嗎?” 我說:“不冷,媽,今天怎麽了?咱家還有肉吃了?哪來的錢買的?” 母親說:“這你就別管了,咱全家好好的吃點飯,以後就有好日子過了”,說話間,母親的淚水流了下來。 家裏反常的吃肉,母親反常話語和表情,讓我們姐弟四人預感到家裏要發生什麽大事情,只能沈默的幫著母親盛菜,端飯。 飯菜擺在了桌子上,就在全家要動筷子的時候,房子裏來了街道主任和幾個造反派,喝令我們:“放下碗和筷子!誰也不許吃!你們的飯有問題!”隨後把桌上的飯菜全部收起,並命令母親和他們一起走。 母親頓時嚎啕大哭,我永生不能忘記母親邊哭邊說的話:“蒼天啊~~,我們不能活了,死也不行嗎?你們還要把我們娘幾個逼到什麽份兒上才算完啊?” 燉好的羊肉拿走的第二天,化驗結果出來了,裏面有大量的毒藥——砒霜。 原來,絕望中的母親,不知從哪裏弄來的錢買了二斤羊肉,又買了砒霜放在裏面。她計劃全家吃一頓最後的團圓飯就一起解脫了,她不想讓我們忍饑挨凍的活遭罪。所幸的是,有上頓沒下頓的我家忽然飄出的羊肉香味引起了鄰居的註意,他們立即向街道回報,街道和造反派也認為反常,立即趕到我家,制止了這起全家集體自殺悲劇的發生。 造反派和街道對沒有飯吃,沒有房子住的一家人也很無奈,想活著他們斷絕了我家的生存條件,想死他們又不能眼看著我們去死。最後答應暫時先在家屬院再住幾天,下一步他們想辦法。 我不知道過程是什麽,只記得那是66年春節除夕的前一天下午,母親把家裏僅有的家當——兩條破被子和鍋碗瓢盆收拾好,門外來了一個裝了一些貨物的馬車,中間有一點空隙,我們全家人連帶家當就進了馬車中間剩余的空隙中。 面對表情呆滯、眼睛發直的母親,我們不能問也不敢問母親,這是要去哪裏? 寒風中,馬車在顛簸的路上不快不慢的走著,全家人蒙上被子抱在一起取暖,除了聽到西北風刮在電線上發出的“噓噓”響聲,就是馬蹄在公路上雜亂的“達達”聲。母親的淚水和我們的淚水在顫抖中混到一起,揉在每個人的臉上。 近午夜的時候,馬車把我們拉到了一個叫茍營子農村生產大隊,車夫攙扶著已經凍僵的全家下來,走進一個農家院子,把我們的家當搬進了正房旁邊的一處廂房裏。那是隊長家空閑的房子,平時作倉庫用,在上級的動員下騰出來給我家住。 這家農院在小山溝裏面,山溝很窄,冬天幾乎見不到陽光,給我家住的是廂房,更是沒有一點陽光。外間是竈間,裏面是一鋪大炕,剩余的空間是走人的地方。外面的大門有門框沒有門,有一個用高粱桔紮的臨時門,裏面房間的背面有一個小窗口,沒有窗戶,有一個谷草紮起的簾子掛在那裏,所謂門和窗,即不擋風更不防盜,“呼呼”的西北風把“門”甩開又關上,把窗戶上的草簾子掀開又落下。 把一條被子鋪在冰冷的炕上,全家人蓋著另一條被子相互取暖。早上醒來,炕上,被子上和地上散落著一層薄薄的雪花。 母親流淚說:“孩子,你們聽著,咱家被政府安排到這裏了,以後咱就是農民了,你媽沒有能耐,你們今後只能在這裏活著了,你們今後好好活著吧,這裏的人能活,咱們也能活,活著總比餓死強,以後等你們長大了,能掙工分了,咱家日子就好過了。” 到了茍營子的第二天,就是大年除夕了。早上,房東也是隊長,送來了隊上給的一點玉米面,又從他家的柴草垛上抱來一些柴禾,讓我們家做飯。並告訴我們:“以後的燒柴只能你們自己上山去割了,我家燒柴也不多”,隨後,又把他家的鐮刀、扁擔借給我們。 除夕了,西北風夾雜著小雪不停的刮,遠處不時的傳來稀稀落落的鞭炮聲。家裏冷的讓人渾身發抖,沒有做飯和取暖的柴火,除夕夜怎麽過? 我領著兩個弟弟,帶上鐮刀和扁擔,向後面的山裏走去,房東說往那裏面走就可以割到燒柴。我和弟弟只會摟柴草,不會割柴禾,但為了除夕的晚上能做飯取暖,我們不去誰去? 薄薄的破棉褲和破棉襖被寒風瞬間打透。還沒有找到有柴草的地方,七歲的小弟弟已經頂不住寒風凍得哭了起來,淚水順臉淌下來,流到領子上一會就變成了冰晶。哄著小弟弟,好容易找到有柴草的地方,雙手從袖子裏掏出來,被風一吹立刻有刀子割的感覺,我忍著手的疼痛割了一會,實在忍耐不住了,把鐮刀遞給二弟,讓他割一會,我暫時暖暖手。 也許是二弟的手也麻木了,也許二弟比我更不會割柴,沒割幾下,鐮刀就砍在了他自己手上!左手背砍出一條深深的、泛白的口子,轉眼間從口子裏湧出鮮血。找不到包紮的東西,傷口再大總不能撕開衣服包吧? 我握了一會二弟的手,還是血流不止,絕望中發現了旁邊的樺樹上有樺樹皮,撕下一塊,用鞋帶捆在手上,讓三弟陪他先回家,我一個人再割多一些,因為割好的柴禾還不到兩小捆,不能用扁擔挑回去,也不夠家裏今晚和明天早上用的。 下午,總算湊合到兩捆柴了,我把這些柴禾利用草擰成繩子捆好,插在扁擔的兩端,挑著柴禾往回走。冬天天短,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沒有到家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臉被風雪打得又麻又疼,肚子餓得難受,但最難受的是恐懼,13歲的我,在漆黑的荒山野嶺中,總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在追趕的我,頭皮一陣陣的發炸。 好在,在半路上遇到了母親和弟弟,她們在那裏等待著我。回到家,利用這救命的柴禾,做苞米面餅子,燒炕取暖。 那年頭雖說農村都很窮,但人家畢竟有一個溫暖的家,有一個完整的家。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除夕夜,能吃上苞米面餅子,能把炕燒熱了,已經滿足了,畢竟暫時還活著,誰也不能想象明天、後天的日子怎麽過。 大年初一,我一個人又去了山裏割柴。對我家來說,沒有所謂的“年”,能活著就是最大的追求。此後,我對割柴的活計已經很在行了,全家離開茍營子的時候(那是後話),把攢下的柴禾求人拉到市裏,竟然賣了5元錢! 大年初二,母親說這些柴禾夠用幾天了,建議我休息一天,我也想利用這個機會熟悉一下村裏的情況。 剛走進村裏的街上,就被幾個同齡的孩子圍攻了,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對我那麽仇恨,異口同聲的喊:“黑五類!黑五類!狗崽子!狗崽子!” 忍無可忍的我和他們吵了起來,最後發展到動手,我打不過他們幾個人,被他們打得渾身傷痕。 回到家裏母親把我抱在胸前放聲痛哭:”“孩子,以後忍著啊!他們罵就讓他們罵吧,別和他們見面,誰讓咱家落難了,以後長大了咱就不怕他們了”。在茍營子的兩個月裏,我和村裏的孩子見面很少,僅有的幾次見面都是口角和肢體沖突,我至今也不明白,茍營子的人那時是怎麽了?我即使是“狗崽子”你們也不能這樣墜井下石,你們貧下中農的孩子天生就是貴族嗎?你們家永遠不會落難嗎? 我不願意過年,過年我會想到那個讓人絕望歲月,想到那殘忍的“階級鬥爭”,想到多災多難的全家, 想到逆境中把我們拉扯大的母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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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