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秒鐘的事！

他的機車因煞車過猛而失去重心，不但倒下且拖行了六、七公尺之遠。他趴倒地上，抬眼望著兀自轉動的前輪，他意識到自己沒死，稍稍感到安心，但隨即又為自己發生意外而懊惱不已。

車如流水，不斷地由他身邊穿過，行人頻頻投來冷漠而又好奇的目光。

這就是車禍了。

忍痛扶起機車，龍頭歪了，右方向燈碎了。眼角餘光查覺到有人想逃走，他立即回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一聲。那人止住腳步，驚慌的看他；顯然是附近一所國中的男生，小平頭，揹一個沉甸甸的大書包。

他叫男學生站到路邊等待，男學生猶豫著，他又厲聲喝斥：「聽到沒有！」男學生這才垂頭折回路旁。

「為什麼逃走？」他兩眼狠狠地瞪著男學生：「抬頭看我！」

「我不知道。」男學生畏縮地抬頭看一眼，立即又低下頭。

「敢做不敢當，算什麼男子漢！」他推男學生一把，壓不住心中熊熊怒火。「你們老師沒教你不可闖紅燈嗎？」他手肘及膝蓋擦傷，疼痛得像火在燃燒。

「我知道錯了。」

「光是說知道錯了就行嗎？為了閃避你，我人受傷，車也摔壞了。你說怎麼辦？你是幾年幾班叫什麼名字？」

男學生像犯人被宣判死刑一樣，臉色蒼白如紙，全身發抖：

「求求您，放我一馬好不好？」

男學生說著慌忙從口袋裏掏出五十元。

「我只有這些。」

五十銅板在男學生手掌中，頻頻顫抖。他從來沒有看過如此惶恐、卑微、害怕、無助的眼神。他突然覺得自己偉大起來，心想，這畢竟只是個無知、粗心大意的國中生啊！

「這是你中午的飯錢，對不對？給了我，那你中午吃什麼？」

他把五十元塞到男學生的上衣口袋。

「以後不可以再闖紅燈，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您，謝謝！」

男學生激動的向他行九十度大鞠躬。如此虔誠的感激，竟使他有些開心、得意。接著，男學生橫過街，還頻頻回頭朝他敬禮。他點點頭，推著機車尋找修護店，這時兩膝蓋針刺般的疼痛，又不禁教他詛咒起來。

隔天早上，他又經過發生意外的十字路口。大老遠，他的車速便慢了下來，一方面是不敢大意，一方面是路口麕集了許多行人。又是車輛！他忍不住好奇的下車，擠到人群前面。

地上斜躺一個人，嘴邊吐了一大灘血；那是個國中生，小平頭，掉到一旁的書包上頭印著附近一所國中的校銜。這時，他心裏不禁發毛。那張驚怖的臉，不正是昨日令他跌倒受傷的那名國中男生？他整個人震驚得幾乎站不住了。

救護車趕抵現場，無助的軀體被移到擔架。

他問旁邊一位憤怒的老先生，車禍怎麼發生的？

「幹！一輛紅色轎車，沒生眼睛，闖紅燈不打緊，撞到了人，竟然加速逃逸。幹！這是什麼社會！這是什麼世界！」

他愣在一旁，注視救護車呼嘯而去，心裡不斷地為車上那正在死亡邊緣掙扎的生命而祈禱著。※

──本篇發表於2012年3月13日《國語日報‧少年文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