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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5/01 21:53:53瀏覽315|回應0|推薦4 | |
媽媽,我很好,妳好嗎? 喪禮上的女人 一群群身著黑衣的人,魚貫地從一個佈滿百合花的靈堂走出,這群人臉上無法掩飾的哀悽是來自心底深處無法偽裝的那種。和一般喪禮不同的是,這個靈堂特別明亮,格外粉紅,充滿溫暖,裡面佈置有許多照片,每一張都是瀰漫著逝者生前和親友的歡笑。其中有一個身著黑色洋裝的女人端站在門口一旁,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這個女人名叫可人,剛從大學畢業,父親在她國中畢業時去世,高中畢業後在台南念大學,很少和母親互動,她始終有些叛逆,和母親關係冷漠。大學畢業那天,她邀請她母親來參加畢業典鱧,但母親畢業典禮那天沒來,在路上出了車禍,而現在,她正站在這個喪禮的會場,她的心卻有無限疏離,彷彿超脫現實,留不出一滴淚來,彷彿站在這裡的人,不是自己。 她只是安靜地站在角落,廳堂中來來往往的出入人口大部分都是父母親生前的朋友,由於父親是獨子,父母早在他小時候就過世,其餘的親戚早已多年無往來,會場僅剩的親戚是媽媽的兩位哥哥—大舅和小舅,因此除了大舅和小舅之外,會場其餘的人她都不太認識。 有一個身著合身咖啡色套裝的女人,年紀約四十五上下,輕輕走向可人,她眼中帶著哀傷,但是看起來特別溫柔,女人伸出手輕按著可人的肩膀,說:「我們都很想念妳媽媽,她是個堅強的人,如果她看見她生前最愛的女兒和好朋友們都來看她,應該會感到很欣慰了吧!」 紅色髮帶的回憶 安靜的夜晚,一如往常無數個高中時候的夜晚。可人一個人坐在床前,環伺著房間,她心裡有說不出口的複雜感觸。自從父親去世後,家中就一片清冷,由於父母親的感情極好,母親無法承受那樣的打擊,還記得有一段時間母親甚至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和自己說話。那時候的母親像遊魂,而可人自己也沉浸在悲傷中,想靠近母親安慰她,她卻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妳還只是個小孩,妳不懂。」她彷彿遭逢觸電,霎那間停在原地幾秒鐘都動彈不得。從此,她再也不主動靠近母親。那一年她剛上高一。 走廊上傳過來一陣陣腳步聲,劃破了清寂的空氣。大舅走過來,看到坐在地上的可人,手上捧了一個帶有粉紅色圖案、外殼些許生鏽的鐵盒子,說道:「這是她生前最愛的物品,之前交代我,如果有什麼事情,就把這些交給妳保存。」可人呆愣了一下,才有點猶豫地從大舅手中接過這個盒子,她輕輕掀開蓋子,裡面是一些信件、照片和別針,還有一只舊舊的淡綠色手帕。 她只瞥了一眼,視線小心避開那些信件,轉移到旁邊,但當她看到紅色髮帶時,心仍不禁抖動了一下。那是她小學時最愛的髮帶。小時候媽媽喜歡幫她綁辮子,她總是要媽媽幫她綁這髮帶才肯上學,同學們都說她綁著好看,煞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小甜甜。 大舅看著可人陷入回憶中的表情,手伸向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說:「妳媽媽生前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妳媽都叫她秀秀姐,這張名片有她的電話,這幾年你都在外面唸書,有些妳媽媽的生活可能不是清楚,如果你還想知道妳媽媽其它的事情,妳可以聯絡她看看。」 可人接過紙條,愣愣的看著手中的電話,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他不清楚的事情真的太多了。這幾年上大學,她沒有回過家ㄧ次,她對自己說,這個家,沒有她踏進來的價值。 大舅摸摸可人的頭,溫柔的說:「我們上次見面妳也才高二,現在轉眼間妳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女生了呢 ! 好了,我不吵妳,妳好好休息吧,如果有需要什麼,記得,隨時跟我說一聲。」說完,他向可人點了點頭,這才轉身離去。 待腳步聲走遠了,可人仍舊一動也不動,靜靜地坐在床前,聽著窗外雨聲綿綿不斷,她感覺自己心底有一部分彷彿隨著雨聲隱入黑暗,手中的名片混著體溫漸漸滾燙了起來。可人不知不覺趴在床前睡著,這一夜,她夢到媽媽小時候親手幫她綁髮帶,媽媽的雙手輕撫過她的臉頰,手心帶來一陣陣溫度。 充滿掙扎的回憶 一陣敲門聲吵醒熟睡中的可人,她抬頭看看時鐘,已是午間時分,她有點不可思議自己會睡的這麼晚。她起身開門,就看見大舅媽笑容滿面地說:「有一位妳媽媽的朋友來找妳喔!」 她梳洗完畢後下樓,就看見客廳坐著一位穿著套裝的女士,是那位喪禮上跟她打過招呼的女人。雖然是第二次見面,也沒交談過幾句話,但 可人心想,這麼巧,剛好是她。「秀秀姐你好,真巧,我昨晚才聽我大舅說,妳是我媽很好的朋友。」 「是阿。我們分享生命中的很多事情。」她突然間露出一副悲傷的表情,但隨即又換上笑容笑著問:「妳吃午餐了嗎?如果還沒有,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餐?我想或許妳會有興趣走一走,認識我和妳媽媽常去的地方。」 可人看著秀秀姐,心理仍無法決定,正猶豫不決時,大舅媽也慫恿了起來:「可人,就去看看吧,我和妳大舅晚上會等妳回來一起吃晚餐的。」 秀秀姐的車是很可愛的水藍色MARCH,亮眼又可愛,那是可人一直很喜歡的車型和顏色,她驚呼地小聲吐了一口氣,眼神充滿愛戀地看了看這台小車。秀秀姐看到她的眼神,笑笑說:「妳會開車嗎?待會回程妳開如何?」 車子到一家叫”百合花”的餐館門前停了下來。走進去是一片水藍色的寬敞與舒適。入位點完餐,兩人享用了一頓美味的午餐。 餐畢,秀秀姐首先說了:「這間是妳媽媽很喜歡來的一間店。」 「為什麼呢?」可人問道。 秀秀姐看著可人,定聲說:「因為這間店的名字叫做百合花,她說,那是她為她最愛的人取的暱稱,來這間店,就會讓她想起遠在南部的她。」 「………….」可人低下頭,默默無語。 「我想一開始應該先跟妳自我介紹,我從事女性商品的直銷大概有十年了。我ㄧ開始會認識妳媽媽是在一間醫院,我剛好去當義工時,認識妳媽媽,她那時候因為憂鬱症,有一次口服安眠藥過量,還好及時被發現送醫而救回一條命。」 「怎麼會?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可人驚訝地說。 「那時候妳剛去台南唸書的第一年,她說不要告訴妳,不想讓妳擔心。」秀秀姐慢慢地喝著侍者剛送來的白開水,潤了潤喉,然後繼續說道:「我看見妳媽媽這樣,就去接近她,想幫助她。妳媽媽後來才慢慢說出心底的話,那時候她只想安靜地獨自一人生活,她覺得自己沒辦法當稱職的媽媽,除了提供妳生活費和學費,但她一直覺得很自責沒有好好關心妳,她唯一的女兒總是把她當作陌生人。」 可人腦中竄過一幕,那時她剛考上台南,很高興可以離開家裡,她媽媽一直希望她不要離開家裡,和她說了很久,最後問道:「難道妳覺得台中不好嗎?」 「沒有阿,我只是想換個地方換個環境而已。」可人有點不客氣地說。 「在台中我可以照顧妳,但是,去了台南這麼遠,樣樣都要自己來,我也無法常常照顧妳…….」 「拜託,現在像我這種年紀的人出外求學已經很普遍了,他們都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也可以啊!」 「可人,妳……..」媽媽有點著急地說。 可人不耐煩地轉過頭看著媽媽,大聲地說:「總之,去哪裡都好。我就是不想在待在這個家。」 話一出口,她開始為自己的任性心虛。那時候,自己就像脫繭而出、迫不及待飛出去的蝴蝶。被困在繭裡多年,一下去被釋放出去,自由獨立的渴望大過一切。 可人低下頭,手握住吸管,無意識地攪拌著手中的飲料,輕聲說著:「當時我以為她從來都不需要我。就算是我在台中的時候,同一個屋簷下,她卻只是一味沉浸在悲傷中,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她只關心自己,彷彿沒看到沒想到過問身邊的我吃飽了沒睡飽了沒。所以我到台南後,很少回台中,就好像是習慣了吧。習慣不存在的家裡我、習慣冷漠,我到台南後反而認識許多好朋友,他們讓我覺得我才是真正存在的人。」 「妳找尋你的存在,妳卻忽略妳媽媽心理需求的存在。」秀秀姐緩緩說出這一句,短短的幾個字卻讓可人心底一震。 「妳媽媽陷在憂鬱症裡的時候,她很希望自己也能好好照顧妳,但是,面對她最親密的伴侶突然工作意外去世,公司並沒有給予足夠的撫恤金,只是敷衍的給一筆小錢,完全不夠撫養一個家庭。對於這樣的意外,她完全沒作好任何心理準備,有時候生命走到另一個階段,妳才會知道那種頓失最親密的伴侶的滋味。當時妳媽的娘家本來就沒有很多錢資助妳們,妳爸那邊完全沒有親戚可以幫忙,當經濟支柱垮了,她得一個人扛下你所有的未來支出,那時候妳也才國中而已。」秀秀姐停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才又繼續說。 「妳媽媽靠著開麵攤的生意勉強可以貼補家用,但是那只能支付妳們的生活費,根本不能負擔這間房子的貸款,那時候東湊西湊借錢,還只能短暫解決這個月的問題,但是下個月的錢又不知道在哪裡了。」 「可是媽媽明明就說錢都沒有問題,她可以解決……」可人急急地說道。 秀秀姐緩緩搖搖頭,眼神有點哀傷地看著可人:「她騙妳的,她覺得自己能為妳做的事情不多,失去了父親,她知道妳已經夠悲傷,但至少經濟這一點,她不希望妳來擔憂,她想要給妳無憂無慮的生活。」 可人靜默了一會兒,雙手緊握住桌巾。 「媽媽有上來找過我,但是我每次看見她,她臉上都充滿笑容,彷彿一切都很順利,但是我總推說很忙,說起來,我們真正坐下來,好好談談心理話的時候很少,我總覺得心底有些愧疚,但越愧疚,我就越害怕,就愈不知道怎麼和她說。」 秀秀姐伸出手輕拍著可人的手,緩聲說:「後來我鼓勵她多多參加我們教室舉辦的一些課程,多親近一些人,多認識不同的世界有不同際遇的人,她也慢慢感受到教室裡的溫暖,找到一群好姐妹,才慢慢放開心結,懂得愛自己、珍惜自己的生命。她也希望把這種心情告訴妳,她每次去找妳時,都是懷抱的很興奮的期待,但是每次回來台中,卻又訥訥不言不語,笑的很牽強。」 可人聽了瞬間眼眶紅起來,心頭一酸:「其實我…….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沒有邀請媽媽來畢業典禮,如果媽媽沒有來找我,或許媽媽就不會遇到車禍,他就不會死,有時候,我真希望這些事情不曾發生…….」當她覺得自己快當眾失去控制時,感覺到手背一陣緊握,是秀秀姐握住了她的手,秀秀姐手掌的溫度有著一種莫名的鼓動。 秀秀姐柔聲說道:「其實教室裡的人有各種生命的歷程,生活中時時都有許多意外發生,如何面對生活,好好的活下去,才會是妳最愛的人最希望妳做的事。雖然大家在現實的生活中,失去最愛的人,失去自我,但最後因為重新認識自己,擁抱妳所有擁有,接受自己,勇於面對自己真實的面貌,才能走出困境,找回自己。妳媽媽其實有許多優點,一開始雖然憂鬱,但後來反而成為教室裡很受歡迎的人,因為她無論如何總是面帶笑容,她總是很貼心地爲人著想,這次她聽說你要畢業了,本來我們一群人想說一起去幫你慶祝,但是她說她想要一個人去找妳,她說,她要一見面就給妳一個大大的擁抱。妳知道嗎?她在那一刻,臉上散發的喜悅,是我認識妳這麼久以來最明亮的一次,對了,她還說,她每天都定期存一筆錢,幫妳設了一個存款帳戶,當作妳未來的嫁妝,在妳畢業那天要送給妳……..」 回到家,可人第一件事就去翻開那個舊舊的鐵盒。 手帕是爸爸和媽媽正式交往時,送給媽媽的定情禮物。爸爸去世後,媽媽拿出來好幾次過,每次都是看著那手帕默默掉淚。 裡面有許多信件,她第一次打開時,一看就知道這些信件裡面是什麼。 每一封信,都是媽媽要求可人寫回台中報平安的信。 每個月她都寫,一年一共有十二封,她抖顫著手,一封封數,四年剛好一共四十八封,封封都完整保存在這個鐵盒子裡。 每封信的內容都差不多是相同的一句開頭: 「媽媽,我很好,妳好嗎?」 可人回到台中後,第一次流下淚,卻怎麼也無法抑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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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