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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與理想:姜維,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2022/05/21 04:59:36瀏覽654|回應1|推薦8

“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


說到三國,最先浮上心頭的,不外是《三國演義》形塑的諸葛亮三氣周瑜,劉關張桃園三結義,趙子龍長板坡救阿斗,關雲長夜讀春秋。再其次,也還有呂布殺董卓。比諸上述個性鮮明、深入民間的歷史頂流,姜維聲名並不突出,甚至比不上“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裡,被調侃的廖化。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姜維,字伯約。三國歷史人物眾多,獨姜維體現了“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奮發進取。也展現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不屈不撓。千年後讀之,仍動我心。


公元263年,三國漸漸近尾聲,曹魏派鄧艾與鍾會攻蜀漢,歷史迫不及待地想翻新頁。鄧艾出其不意地兵臨城下,後主劉禪(阿斗)開城投降,並敕令尚堅守著劍閣、與鍾會糾纏不下的姜維棄甲投戈。


國已亡,君亦降,身為臣子,還是一個不受寵的臣子,姜維卻不肯就此罷休。此時姜維已是花甲之年,卸下了盔甲、放下了武器,卻未放棄心中那抹最後的希望。憑著胸中丘壑與識人之明,姜維看出了鍾會與鄧艾之間的矛盾,也嗅出了鍾會那顆愈來愈藏不住的野心。風雲際會,鍾會不甘久為牛後,大有“大丈夫當如是也”之懷想。


鍾會甚是厚待仰慕姜維,姜維遂生出借鍾會之手,重建蜀漢的計劃。即離間鍾會與鄧艾,誘使鍾會反叛曹魏,殺鄧艾、削弱魏軍;然後自己再殺鍾會、奪軍權,進而宣佈蜀漢獨立。


也就是在此打算下,姜維給劉禪寫了密書。“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


短短二十三字,讀來驚心動魄,感嘆悲涼。六旬之齡的姜維似乎真地以為憑一己之力,就能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改變蜀漢滅亡的命運。


是不合時宜的天真?還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浪漫?每思及,心,微微痛,滿滿感動。


做皇帝的早就投降了,你一個做臣子的還要鬧騰些什麼?劉禪不在乎做個亡國之君,姜維又何必在意淪為亡國之臣?更何況,姜維本就出身曹魏。以姜維當時的名聲,鍾會景仰他,鄧艾推祟他為一時之雄。他大可在奉命投降後,不忮不求地做個歸命將軍。就算日後得不到曹魏重用,也可保自己安享天年,護一大家子有個安身立命處。


好好陽關大道他不走,偏偏踏上了有去無回的獨木橋。所為何來?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抑春蠶到死絲方盡的蒼涼?


姜維原是曹魏中郎,好東漢經學大師鄭玄學說。年二十六時,因一場陰錯陽差,投降於蜀漢。之後,深得諸葛亮賞識,說他“甚敏於軍事,既有膽義,深解兵意,”實才能兼備之人。作為一名降將,能得到諸葛亮如此高之認可,並在短短兩年成為征西將軍,可見姜維必有過人處。


諸葛亮生前,亦把姜維當他的接班人般地培植敎導著。


士為知己者死


諸葛亮死後,姜維繼承了他興復漢室的思想,也擎起了他北伐中原的大纛。不同的是,諸葛亮為劉備託孤重臣,劉禪尊為相父,如同蜀漢最高領導人,軍事上、行政上可以一往直前地放手做。而作為魏國降將的姜維,卻是天差地別兩樣風光。不僅朝中無奧援,還時時遭打壓,先有蔣琬、費禕、後有宦官黃晧,連諸葛亮的兒子諸葛瞻都對他不友善。四面楚歌,姜維必有高超的政治能力和情商,才得以䇄立不倒。既未像投奔劉備的馬超那樣“常懷憂懼,”短短八年即鬱鬱而終。更未像另一降將魏延,劉備在時擢為一方大將,諸葛亮死後落得三族誅滅。


權力鬥爭面前,沒有人會對敵人心慈手軟。姜維能在夾縫中安身立命,除了軍事才幹和政治情商,憑藉的,更有著他與諸葛亮一脈相傳的人格魅力:廉潔自守。蜀國滅亡後,舊臣郤正著論評姜維道,“位居上將之重位,處於群臣之首。屋宅庭院簡陋,無多餘資財和妾室,也無聲樂娛樂之物。穿衣、出行、日用及飲食,亦有節制。姜維之所以如此,並非為了刻意表現清廉高尚,而是本來就無奢求。…像姜維這樣好學不倦,清廉樸素,節約簡單,可說是一時之模範。


環境困厄、多方掣肘,姜維始終一息尚存,矢志不懈,堅持貫徹諸葛亮的北伐大業。在諸葛亮去世後三十年,姜維共領導北伐十一次,勝多敗少,足見姜維之軍事才華。但最後一次的北伐,諸葛瞻等人認為姜維連年出兵,致國家疲敝,要求免去姜維的兵權。宦官黃晧也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想一舉除去他。姜維因厭惡黃晧專權,曾上表請劉禪殺黃晧,劉禪拒絕。黃晧見姜維此時朝中更無人,準備說服劉禪,讓自己的好友閻宇取代姜維。當時形勢對姜維相當不利,可能丟了兵權又丟了身家性命。為了避禍,姜維只得遠離朝堂,藉口屯田,退往沓中(今甘肅舟曲西北)。

 

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時為公元262年。

 

翌年,曹魏大軍來壓境。姜維還在劍閣與鍾會僵持不下時,劉禪已向出其不意攻破成都防線的鄧艾請降。鄧艾進駐成都,劉禪命令姜維投降。消息傳來,蜀漢將士憤怒異常,紛紛拔起刀來,對著石頭又斫又砍。

 

飽經戰場,人情又練達的姜維,心中卻有另一番計較。在年輕的鍾會身上,姜維看到了復國的希望。

 

鍾會、嵇康、嵇紹

 

鍾會,曹魏重臣,著名書法家鍾繇之幼子,少時即以博學敏慧聞名。

 

《世說新語· 言語篇》,有鍾會幼時如何機敏之記載。鍾會與兄鍾毓,年少即有美名。魏文帝曹丕聽說了,便叫鍾繇把這兩個孩子帶來見他。晉見時,文帝見鍾毓臉上有汗,便問,“因何出汗?”鍾毓答說,“戰戰惶惶,汗出如漿。”又見鍾會臉上無汗,便問,“那你為何不出汗?”鍾會回答,“戰戰慄慄,汗不敢出。”

 

然歷史上,曹丕於公元226年駕崩,當時鍾會二歲不滿,此事當為杜撰。由此可知的是,鍾會應是聰明伶俐,反應迅捷之人。長大後,愈顯政治才能,一步步成為位極人臣司馬昭的親信,也有了謀害名重天下之風流人物嵇康的機會。

 

嵇康,竹林七賢之一,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和音樂家。是名聞遐爾,也是名留青史的絕色大美男。世說新語·容止》中記載,

 

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或云,“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說白了,嵇康可謂陌上人如玉,英俊又挺拔,氣質似松下風般高雅,容貌清朗又瀟灑。為人如孤松之昂然傲立,醉酒時,像玉山將崩時一樣地令人為之傾倒。

 

長得美、學問好、文采佳,為天下太學生和讀書人所景仰。與嵇康年歲相差無幾的鍾會,自是相當仰慕祟拜他。他與嵇康的兩次會面,卻種下了嵇康日後被殺的悲劇。

 

《世說新語》裡記載,鍾會寫完《四本論》後,興沖沖又不無忐忑地跑到嵇康家,冀望得到嵇康的點撥垂青,哪怕只是一言半語。嵇康顯然沒給他好臉色,致鍾會遲遲不敢把書拿出來。而是等到道了別出了門之後,才爬到圍牆上,慌慌張張地丟進去。一下了圍牆,就像作了賊似地,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這一次見面,鍾會對嵇康,又敬又愛又怕。再一次見面,鍾會對嵇康由敬畏轉成了恨。

 

好些年過去了,鍾會成了司馬昭身邊炙手可熱之近臣,覺得自己的身份地位已今非昔比,應與嵇康不相上下了。一天,他駕著豪華馬車,在十幾個隨從的簇擁下,聲勢浩大地去拜訪嵇康。原以為嵇康會刮目相看,沒想到討了個沒趣。一行人抵達時,嵇康正在大樹下打鐵,好友向秀一旁為他拉著風箱。聽到的的的馬蹄聲,塵埃飛揚,馬車上步下一神采流麗貴公子,嵇康頭也不抬地繼續打鐵。鍾會沒想到如此尷尬,但見嵇康俊秀臉龐一顆顆汗珠,手上槌子一上一下地。“康揚槌不輟,旁若無人,移時不交一言。”

 

待了好一會,嵇康仍無寒喧歡迎之意,鍾會只得轉身離去。這時,嵇康才抬起頭來,

“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

聽到了什麼而來?看到了什麼而去?

“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聽到了想聽到的而來,看到了想看到的而去。

 

嵇康羞辱的,不只是鍾會,更是鍾會所攀附的司馬昭家族。朝廷名為曹魏,實際掌權卻是司馬氏一家,且野心愈來愈大,大有圖謀奪取帝位之勢。正所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嵇康娶曹魏宗室女為妻,性格高傲狂狷,向來一付不把司馬氏放在眼裏作風,自然成了司馬昭的眼中釘,也是鍾會的肉中刺。後來,嵇康受呂安一案牽連,被強加罪名,東市問斬。

 

嵇中散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絕矣!”太學生三千人上書,請以為師,不許。文王亦尋悔焉。

 

嵇康臨刑前,手揮五絃,目送歸鴻,從容不迫地演奏了他最喜歡的曲子《廣陵散》。一曲終了,如清風明月,似傲雪凌霜,瀟灑、激越,超凡、脫俗。天上浮雲去,生命總無常,風蕭蕭,洛城寒,一代美男亡,古今日月同悲愴。《廣陵散》是否就此絕矣?文人雅士慣想像,曾出現在金庸的《笑傲江湖 》筆下,也現身電視劇《琅琊榜》的蘇宅裡。

 

歷史無情。多年後,嵇康的兒子嵇紹在八王之亂時,為了保護“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不惜血濺帝袍。活成了文天祥《正氣歌》裡讚嘆的忠貞表率,“為嵇侍中血。”

 

嵇紹長得和父親一樣,高大英挺。“嵇紹入洛,或謂王戎曰:‘昨於稠人中始見嵇紹,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群。’”鶴立雞群,出自於此。

 

鍾會兵敗、姜維、鍾會二人亡

 

惡之欲其死,鍾會殺了嵇康;很快地,也命喪於自己的雄圖野心。

 

姜維被劉禪命令投降,但身降心不降。鍾會對姜維評價很高,以為中原名士,無一能及。如此魅力,姜維輕易地忽悠了鍾會。先是離間他和鄧艾,促使鍾會誣指鄧艾謀反,繼而誘使他叛變。鄧艾被押解回洛陽,鍾會領轄成都,威震蜀地,頗有帝王之慨。然,姜維忽悠得了鍾會,兩人卻忽悠不了遠在洛陽的司馬昭,更得不到跋山涉水過來攻打蜀漢的曹魏將士之心。

 

短短數日,鍾會兵敗,姜維與鍾會俱死於亂軍之中。

 

當姜維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奮勇殺敵,掠過腦海的是什麼?此生無悔,伯約終不負蜀漢不負諸葛亮。歷史漫漫,白雲悠悠,江山幾度更迭?幾多血流成河?遙想姜維風骨與精神,如一束光,似一縷香。

 

在洛陽安享餘年的劉禪,留下了“此間樂,不思蜀”之名句。

 

後記:謹以此文,向心中永遠的浪漫致敬。姜維,字伯約,生於公元202年,死於公元264年。

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

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遙想姜維風骨與精神,如一束光,似一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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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應文章

Sir Norton 魯賓遜,救命!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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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23 00:50
高情雲渺,銀河微浪,志蕭然。
您好一篇的鯨波極目,姜維史蹟為現世舉燭。🌴🌈

我晚近讀到臺灣的政經和疫情,每緬懷 國父的興中會和同盟會。
Sappho(bylimeichang) 於 2022-05-23 06:10 回覆:

1,甚矣,吾衰矣。隱約記得日本,也是國父革命事業的大本營。先生既在日本,要不要做孫中山第二?小女子我心懷革命,身貪布爾喬亞閒情逸致,只能偶爾慫恿慫恿能人志士,自己則活成西蒙波娃所謂的第二性,非先生口中的第一性。

2,在 udn 承蒙先生抬愛,也就近來與先生打交道。近閱先生最新一篇文章那些陰陽怪氣的留言,又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感覺好像有人精神不穩定?要是在美國,怕不得防著有人持槍而入?

3,說到革命,想到貝托魯奇的革命前夕》(Prima della rivoluzione/Before the Revolution)。上世紀在學生宿舍租錄影帶看時,因英文閱讀速度跟不上源源不絕的英文字幕,好多情節不甚了了,但仍被片中濃濃的鄉愁氛圍所吸引。片頭是革命前夕,感覺卻是春色闌,鶯聲老,革命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