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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5/07 15:33:14瀏覽1378|回應4|推薦15 | |
~~走過時代和歷史長河
雲天高遠憶家風 (二OO八年五月一日至五月六日刊于北美世界日報上下古今版) 【徐新漢】今年三月三十一日,從雅加達回到溫哥華的這幾天,老是心神不寧,好像不只是時差,加上感冒作祟,連夜裡做夢也夢到自己還在印尼,因為那幾乎天天與活生生的「能叔」在一起,回來不過幾天就驚傳他的噩耗,宛如晴天霹靂。 打開電腦,接到印尼作協袁會長的電信(E-mail),上面寫著:「您好!很抱歉,您來印尼時,我剛好在國外,三十一日那天在新加坡機場轉機。真是對不起。我不知道徐敬能老師就是您的叔叔。看報上的訃告讀到您的名字,一直在猜著是不是在加拿大的您。徐老師是我們尊敬的前輩,作了很多振興華文教育的事情,對他的逝世,我們都深感痛心。希望下次您回來,我們有機會見面,袁霓。」 我這次經過台北,投了票,即轉到出生地的印尼,主要是為了替過世的雙親去掃墓,因為有兩年沒回去,今年無論如何也要走一趟。事前我寫電信給袁霓,約她在雅加達見面,並且和能叔一起去拜訪她們作協,只是不巧與她失之交臂。 我對這位能叔,老實說是既「親」又「怨」。親的是,雖然他是我的堂叔,可是當年是他父親──我叔公,把我父親從廣東客家鄉下接到海外,在路過香港時患病誤了考學校,就只好到印尼找叔叔。 我父親本來在原鄉是中學老師,到印尼後自然是各地僑校爭聘的對象,我媽也是老師,似乎是近水樓台而結合,我們八個兄弟姐妹,因父親時常換學校而在五個不同城市出生,而我就是在叔公家出生的。 幾年後,叔公與叔婆離異,不久又過世,我父親受託撫養比我大幾歲的能叔和他哥哥、妹妹三人,在我家住至成年。能叔沒大我幾歲,自然是成了我的大哥大。 我們十三人擠在小屋裡,每天能吃飽和上學,在印尼建國初期的政經混濁時期,已經很幸運了。誰相信十三這個數字是不祥的徵兆,說不去迷信它也逃不過命運。 後來因為印尼僑界隨中國大陸變色而大鬧「意識形態」,左右兩派壁壘分明。我父親當年是國民黨的領導人物之一,在力挽狂瀾忙於應付印尼政府排華及僑社「輪替」之際,我們幾個兄妹也回祖國各奔前程。 此時,盛氣凌人的能叔,鬥得我們全家雞犬不寧,我父親為了護僑甚至被印尼政府抓去坐牢且病死在獄中。 政治立場迴異的能叔,非但沒有對我們家人伸出援手或反饋,四十多年來竟接連不斷對我們家人百般欺辱,還「借」我們家人一筆的欠債不還,以致我們三兄妹回台升學期間生活異常拮据。要不是台灣的教育部頒給我們三兄妹為「視同烈屬子弟」的待遇,能不能撐到大學畢業自力更生,還是個大問題呢。 在印尼的家人每次找他理論,他總是淚聲俱下的說給他時間來還,結果給他一直拖到「底」也仍然沒有還,鬧得兩家人幾乎不相往來。 不知是兩岸情勢緩和還是他年老後漸趨謙和的關係,這兩年常在電話裡聽到在印尼的弟妹提起能叔,我猜大概彼此的關係已漸漸修好。這次我一到雅加達,能叔就來電話邀約共進午餐,生心好奇可又說不出口。 我們參觀了他擔任院長的新雅旅遊學院,在對面餐廳進餐時,我向能叔提到我在長沙、武漢及成都參加世界華文傳媒論壇上,認識印尼《國際日報》老闆熊德龍時,「說到曹操曹操就到」,熊先生一來就說我們這桌午餐錢他已付了,我們在感謝之餘,問他為甚麼請客。 他豪爽的指著我們說,他最佩服兩種典型的人:一個是學者,一個是專家。 印尼政府嚴禁華文教育三十多年後解禁的十年以來,能叔對聘請大陸中文老師及鼓勵華人學子到大陸進修不遺餘力,推展華文教育令華社敬佩。 就如印華作協副主席莎萍在一項講座中就表示,現在印尼的華文文字工作者都是六十、七十歲的老人,五十歲都很少。老的走了,新的接不上來,所以印華文壇的希望,落在推動印華文學發展能發揮作用的華文報刊上。 印尼有二億人口,估計華人有一千萬人,自「改革開放」以來應運而生的華文傳媒如雨後春筍,不僅印尼文華文參半的《印度尼西亞日報》改為華文的《星洲日報》,更有《國際日報》、《印度尼西亞商報》、《千島日報》、《世界日報》(可惜創刊六年後於今年初停刊)、《新生日報》、《龍陽日報》、《新紀元月刊》、《呼聲月刊》、《望遠》、和《拓荒》等。 能叔畢生在推廣華文教育,他說,印尼急需八萬名華文老師。他在一九九O年印尼與中國正式恢復邦交前,每年都帶頭介紹過百位學生前往中國留學。 一九九二年至一九九八年間,他協同八人成立東方語言中心,並每年帶團到新加坡參加漢語水準考試。 一九九三年至一九九八年,他和中國暨南大學合作,舉辦了由廣東省僑辦資助的「華文教育師資培訓」活動。 一九九五年,又和廈門大學及華僑大學合辦了遠端教育。他也曾工作於印尼大學中文系,並是Dharma Persada大學中文系的創始人之一。 有人形容,目前在印尼教華文的老師的中文程度,有的「只有小學五年級程度」,為提高及檢定華文教師,我們兩人特地赴駐印尼台北經濟代表處,探詢有關教育部訂於今夏在台灣及泰國等地區同步舉辦「二OO八年對外華語教學能力認證考試」的報考資格者及報名辦法。 問好後,我帶能叔去晉見大使級的楊進添代表。能叔向楊代表說,他和我父親一樣,一輩子都在辦文教。能叔的父親當年是印尼國民黨部的祕書長,後來我父親也做了祕書長。能叔表明他和我父親只是因為時代因素及「意識形態」的關係,才各持不同立場。他並表明說,今後要為印尼華人教育,做些世世代代有意義及紀念性的事為主。 能叔的「今後要做有意義及紀念的事」這句話,我似乎聽了好幾次,譬如: 他帶我去拜訪《星洲日報》新聞主任部祁毓里及副營運總監彭錦燕,談到他的學院與該報商議建教合作的合約一事,其中就講過這句話。 他在「希望文坊」網上,看到我父親寫的《印尼十年》一書全文,很興奮的跟我說,《印尼十年》主要是敘述一九四二年至一九五O年有關印尼誕生前後的事蹟,至於往後的五十年的歷史,他決心要和我聯手繼續寫出來,這也是為了「要做有意義及紀念性的事」。 三月二十八日,他聽說我們家人要去茂物為我先父先母掃墓,他主動要跟去,的確令我們大吃一驚,這是我父親過世四十多年以來首創,而且他在墓前的禱語中,也強調說了「今後要做有意義及紀念性的事」這句話。 二十九日,我們參觀三十多年前被政府封閉的千餘華校中,如今第一個興工復校的「八華三語學校」(印尼語、英語及華語),於雅加達附近的賽邦地區購地建校,預定今秋幼稚園及小學開學,明年辦初中及高中。在籌建協調會議上,八華校友會主席徐勝文特別請能叔協助聘請老師一事,能叔一口答應,也再次強調了「今後要做有意義及紀念性的事」這句話。 我在四月三日於印尼《星洲日報》網上,還看到能叔在新雅學院與該報簽署「產學結合合作協議書」的新聞與照片,五日還和他通話商討寫《印尼五十年》的大綱諸事,一點也感覺不出他有甚麼毛病。 能叔在四月八日凌晨,不幸因心臟病突發逝世(享年七十六歲),我在印尼的家人拂曉趕到醫院,已經見不到他最後一面了。 能叔為印尼華教傳承奉獻一生,桃李滿天下,治喪會及喪家訃聞各佔華文報的一全版,還有一全版題為「眾人在莊嚴肅穆氣氛下,含淚送別徐敬能老師」的紀念文。 十三日,有數百名華學界為他送殯,場面莊嚴肅穆,極為哀榮。我家人還為這位叔叔披麻戴孝,在葬禮中護送他及至火葬為止。 四十幾年前我父親過世時能叔沒有出現在喪禮上,十多年前我母親過世時也沒見到他,在十年前因我父親在雅加達城內的墓園要拆為公路移靈到郊外時,及至每年清明節掃墓也都沒見過他,更不用說披麻戴孝了。 為了這件在印尼家人顧念親情﹐給能叔披麻戴孝的事,喪禮之前曾引起我們全家人的隔空「論戰」,大家覺得能叔生前那麼「不夠義氣」,他死後不值得為他披麻戴孝。 後來「論戰」的焦點,大家都認為我們兩家人的恩怨其實是時代因素的「意識形態」作祟,誠屬遺憾。在印尼的家人卻堅持﹐顧念他最近對我們和好,以及到我們父母墓前去掃墓,畢竟血濃於水,往者已矣,大家的結論是:「一笑泯恩仇。」 就像我在美國的妹妹所說的:「我想,我們為死不逢時的父親含冤之餘,看到能叔畢生對華文教育鞠躬盡瘁,我們也以他為榮。但願他與父親在天之靈歡樂重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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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