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冬，羲月宮，永靖七年

「啊～～」

「哇～～」

冷夜下銀月輕掩，紅塵中朱殿高懸。陣陣微寒夜風中，行行輕搖宮燈下，行色匆匆的大內總管駐步在深夜中依然燈火通明的御書房外。通報侍官未及入內，就聽見窗邊的身影傳出簡短問句。

「如何？」

「啟稟皇上，生下的是皇子，只是…………」獨自進入的大內總管，小心翼翼的告知最新狀況，但未完的語句、遲疑的語氣在在都蘊含著言者的巨大不安。

「嗯？」絲毫未動的身形加上缺乏情感起伏的疑問，卻讓身後已經伺候多年的聽者心生畏懼。

「啟稟皇上，御醫說祈妃的虛弱體質影響到胎兒，皇子就算熬過今晚，也將、也將病弱終生。而祈妃……則因難產……已經……已經……」斷斷續續說出皇妃臨死前交代的假消息，深明內情的大內總管伏身在光可照人的洗磨青磚上。自心底深處浮現的恐懼將他吞噬，帶著些許皺紋的臉上反而感覺不到寒夜的懾人冰冷。

聽見愛妃已逝的消息時，偉岸的身影似乎輕搖，輕的看不出那一閃即逝的悲痛。但搖落一地的哀，卻在掌握天下的手中劃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自傷處蜿蜒流逝的血，透明的、不可對人言的、悄悄的………淌出書房，淌進後宮，淌進那沒有人知道的某處。握緊的拳，在握了又鬆、鬆了又握的交替後，緊咬強忍的雙唇才能平靜的發出命令：「下去吧！」沒有交代一切，皇帝不耐似的搖手讓幸不辱命的大內總管，保全了卑微的珍貴性命。

裝潢宏麗的御書房內，明耀光輝的巨燭照不亮君王心中的黑暗，一直以為可以永遠守護的燦亮秀容……被奪去了！接近而立之年的成熟面孔上，與日俱增的君王霸氣中此時多了份孩童失去心愛玩偶的茫然無助，向來淩厲的尖銳眼神裡融入近欲落淚的舖天悲愴，舉刀斬敵的大掌中握著愛妃精心挑選要送給新生皇兒的羊脂美玉，一滴晶瑩的慟迅速滑下臉龐………

想起尚未替愛子命名，急招人將新生兒抱來。仔細看著懷中安詳入睡尚且不知喪母之痛的小生命，不由自主的在腦中描繪男嬰長大後的容貌，一定會有自己的方正剛毅、佳人的美貌………那款款風情、絲絲嫵媚的花顏啊！佳人的約定言猶在耳，可、人怎麼就離開了，再也看不見了？以謹慎著稱的君王，作出了生平唯一一個的衝動，「你是朕的五皇子……就叫司璃！容紫司璃！祈王，容紫司璃！哈！哈！哈！」

當夜，皇后寢宮瑤鳳殿內

「什麼！才剛出生就封王！這………就連太子也需依照祖規：在立功後才能封王領地，而他憑什麼？憑什麼一個黃齒小兒居然比太子還尊榮？真是太不公平了！！」國舅陸瀚氣到忘記宮中四處密佈的眼線，剛得知消息就是一陣拍桌大罵。原本以為祈妃一死，無人再與愛女爭寵，孫子也可穩坐太子之位，怎知皇帝顧念舊情，竟將新生兒封王！如此逆轉之境，叫他如何平心靜氣的接受！

「爹，這……該如何是好？？瑄兒，瑄兒他……他該不會被拉下吧？！」平時母儀天下、統率六宮的皇后陸鳳琴，此時已慌了手腳、亂了心計，深怕兒子的地位將會有所動搖，進而降低自己在宮中的權勢和父親在朝中的勢力。

「放心！！一切等到明日早朝再說。爹會盡力阻止的，且以皇上小心謹慎的個性，封王之事也許只是一時說說。沒事的！！」強迫自己冷靜思考的陸瀚，鎮定的安撫女兒。

金紅旭日堅定而精神充沛的緩步登上琉璃瓦，萬丈光芒照不出九五之尊眼中的光明未來，卻照出了人們心中如雨後春筍的層層疑問！雄偉富麗的皇城依然在朦朧塵霧中沉睡著，嘹亢雞鳴清晰的扣響沉重的朱紅宮門。衣冠楚楚的權勢代表們魚貫入朝，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關注著祈妃之死及祈王對國舅與大將軍之間的影響。

「聽說國舅在瑤鳳殿拍桌大罵呢！！」

「可不是嘛！要真封了祈王，現下的情況可就會改觀了啊！」

「說的是啊！沒準兒皇上會愛屋及烏，當真封了祈王啊！那國舅可就玩完了！」

「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諸卿有何要事要奏？」剛失去愛妃的皇上，語氣和表情都出奇的一如往常，叫人摸不著頭緒。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想也沒人敢去測試皇上心情的好壞與否。

不知是發現但裝做不理或是故意忽略底下詭異的靜默，高作龍椅的皇帝按捺著心中所思，並無意在此時深究難得出現在早朝上的安靜，只是揮了揮手示意無事便可退朝。小小舉動卻嚇的一干文武眾卿狂冒冷汗！眾人皆有一個問不出口的疑問：不是要冊封祈王嗎？可眼下這情況……莫非昨夜真是訛傳？

壁壘分明的國舅和大將軍，在接收到自己人投來的疑問目光後，幾乎是同時出口。只不過目的不同……

「皇上…」

「皇上…」

「有何要事嗎？兩位愛卿。」一夜未闔眼的皇帝依然很有精神的挑眉問道。

聽出君王語氣中潛藏的不耐，又瞧見站在旁邊的公公低低的搖手示意。壁壘分明的兩人就算再怎麼不合，此時也知道該退下了。

「是。」

「是。」

從容起身離開龍椅的皇帝淡淡的一句：「朕今日不見任何人！」著實讓眾人肯定了他的壞心情。但就在諸臣轉身離開陰霾中心，紛紛舉步出殿時，卻聽見正步入側殿的皇上以不疾不徐，又足以讓所有人聽到的沉穩語氣宣佈：「朕將於祈妃出殯之日冊封五皇子容紫司璃為祈王。」

短短一句話，卻如裂岸驚濤般強力震上每個人的心頭！國舅陸瀚又驚又怒，本以為皇上剛才沒提，就真是訛傳了。怎知皇上竟然……！！這叫他如何接受，偏偏皇上又擺明不聽任何進言，真是氣煞人也！！一股氣衝到大將軍慕容倫面前，揪著他的衣領，厲聲責問：「皇上昨夜急召你入宮可是為了此事？？」

「哼！原來國舅竟是個無禮之徒！」慕容倫帶著嘲諷的推開陸瀚。整了整衣領，一邊步出大殿一邊得意的說道：「祈妃雖亡，但不代表我慕容家就此衰敗！！」

「你………老夫定要請皇上收回成命！」陸瀚瞇著眼向他撂下狠話。

「君無戲言！況且………皇上最討厭外戚擾亂後宮、干預朝政，難道國舅忘了嗎？？」慕容倫不甘示弱的把威脅還回去。

慕容倫趾高氣昂的踏出皇宮時，還不忘回頭取笑陸瀚：「再過幾年，或許白虎殿就要易主了！！」當場氣的陸瀚甩袖而去。

回到大將軍府，慕容倫想起昨夜皇上的要求，喃喃自語的說著：「哈哈！陸瀚你的權勢只是一時的啊！」

昨夜，御書房

「不知皇上急召微臣入宮有何吩咐？」尚未從喪妹的震驚中平復就被急召入宮的慕容倫，已在御書房中等了三炷香的時間。但下詔者似乎沒有跟他說話的意願，不得已只好大著膽，拱手恭敬的向案桌前不動如山的皇上提出疑問。

「恩……我希望大舅子能夠答應一個不情之請。」眼光依然看向奏摺的皇上，突然說出讓人如墜五里霧中的話。

一聽見皇上以親人的身分提出要求，慕容倫心想這八成是個強人所難的要求，但是皇上都已紆降尊貴，甚至說出「請」字了！心中雖已想到十多種艱難任務，可先不說十多年的君臣情分，單論皇帝獨寵親妹三年的厚恩，讓慕容家得以在短時間內獲得與和國舅分庭抗禮的權勢，這就足以讓他立刻彎膝跪地，大聲說道：「皇上快別這麼說！只要提出，微臣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見慕容倫放不下宮禮的堅稱微臣，皇帝只得親自走上前拉扶，並扯著他一同坐下。「先不要君臣相稱，我是以父親和妹夫的身分向你提出這個要求的……我想讓司璃在十六歲前都住在將軍府！」

轉頭清楚看見陪著自己渡過童年無數險惡的伴讀眼中的疑惑，皇帝毫無隱瞞的道出心中隱患：「你也知道宮中的明爭暗鬥，我擔心司璃無法安然成長！因此，希望他能先在你府中培養學識後，再進宮生活，發揮所長！等到他可以保護自己，或是有可以保護他的人出現時，我會安排他進宮，恢復他所應得的榮耀。」刻意在說話時不用＂朕＂，就是希望能讓大舅子答應這不尋常的要求。

聽完近似完美的計畫，慕容倫驚訝的忘了尊卑之分，直直望進複雜交錯的難以如往日般清楚分辨的黑瞳，心想：＂妹妹啊！皇上為這孩子計畫的如此周詳，妳在九泉下就放心去吧！至於妳所交代的事………為兄定當盡力而為！＂面對皇帝從來就是單純信任的慕容倫，再次感動的相信除了專情外並無其他目的君王。想起往日曾有過類似情境的慕容倫，不起身僅拱手說道：「我替舍妹及姪子謝過。」語畢，腦中浮現相同的往事畫面的兩人同時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