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8/09/21 17:58:37瀏覽633|回應2|推薦1 | |
出國前還在忙著協助「搶救國文聯盟」發起連署活動,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請將漢字列為世界文化遺產;而當我帶著周達觀的《真臘風土記》抵達柬埔寨,見到「吳哥文明」時,更加肯定中國文字悠久博大,是人類的重要文化資產。 柬埔寨(高棉)是東南亞既古老又印度化的國家,古稱「真臘國」,元代的周達觀在1296年從中國出發,在當時的國都吳哥停留了約一年,回國後周達觀把在真臘的所見所聞,包括當地的風土、文物、氣候、地理等,寫成了《真臘風土記》,紀錄了當年吳哥王朝極盛的繁榮景況。 十三世紀,暹邏人也就是現在的泰國人大肆侵略首都吳哥,國勢漸趨衰弱,吳哥被迫放棄。遷都到金邊後,吳哥也漸漸淪為廢墟,最後更被深遂而麻密的熱帶叢林給淹沒。值得一提的是,現在距離吳哥窟約五公里遠的「暹粒」(Siem Reap),已經成為觀光業發展的重地,「暹粒」原意是「打敗暹邏」,和我們的「臥薪嚐膽」有異曲同工之妙吧! 到了十九世紀,柬埔寨成為法國殖民地,法國人把《真臘風土記》翻譯成法文,更引起人們對吳哥城的興趣。1860年,法國探險家亨利‧穆奧(Henri Mouhot)依循著周達觀書中的記載,在當地導遊的帶領下,手持砍刀,披荊斬棘,終於在森林裡發現了吳哥廢墟,後來更由考古學家進行發掘和考察的工作,1992 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吳哥群廟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為全球七大建築奇景之一,進而掀起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到此朝聖,見證人類建築史與宗教史上的奇蹟。 由此看來,堪稱當今世上規模最宏偉的寺廟群的「吳哥遺址」在失落長達數百年後,得以再度重現人間,周達觀功不可沒,他的《真臘風土記》算是唯一一本對強盛時代吳哥王朝忠實記錄的史料,所以,我們可以驕傲地說:如果沒有周達觀當時的文字記載,全球的旅人有可能到目前為止都還見識不到吳哥王朝留給後世的龐大文明遺產。 我走在小吳哥城中,想像著在146年前有一群人興奮地拿著砍刀,不斷地朝著周圍叢林揮舞著,他們越往叢林深處前進,情緒更是澎湃,當他們無奈地想要放棄,而要折返時,卻聽到手上的砍刀碰撞到堅硬物所發出的聲響,當時,想必心中的震撼更盛於現在可以登堂入室的我有千倍萬倍吧!當時的門柱定是東倒西歪的、斷裂倒塌的門樑和佛塔、被藤蔓和亂葉糾纏著的巨石,還有巨石上的文字與圖案、塔上精緻的雕刻,這些斑駁無言的石垣殘跡,在被發現的瞬間,必然有被探險者的大聲歡呼給驚擾吧! 從吳哥王朝國勢的興衰,見證老子盛極必衰的道理,置身在鬼斧神工的古蹟中,你不禁會問是怎麼樣的君王可以讓百姓構建出幾乎是人力所不能到達的境界?古今中外,暴君如秦始皇留下了「萬里長城」;世界七大人工奇景之一的「泰姬瑪哈陵」,是印度蒙兀兒王朝國王沙賈汗王(Shah Jahan)履行對愛妻皇后慕塔芝‧瑪哈(Mumtaz Mahal)臨終前的愛的承諾,共花了二十二年的時間,動用兩萬名工匠,造成國庫拮据而成。而這些古蹟似乎都帶著一種無聲卻又豐盈的力量,在傳唱著她們恆久的靈魂。 翻閱《真臘風土記》讓我最為吃驚的是真臘對於性的開放,所以對於受儒家教育的周達觀來說,當他見到男男女女裸露著身體在護城河中或兩三家共用的浴池裡快樂地共浴時,他發出了「略不以為恥」;當他得知當地人有很多是在婚前就發生性關係的,他又發出了「不以為恥」之嘆。然而,這種事在當時其實不是最怪異的,我覺得最怪異有關「室女」的描述說:「人家養女,其父母必祝之曰:『願汝有人要,將來嫁千百箇丈夫』。富室之女,自七歲至九歲;至貧之家,則止於十一歲,必命僧道去其童身,名曰『陣毯』......」莫非當時的人就懂得要破除處女情結的迷思,不過用這種方法還真是有些怪異。這些還不到青春期的女孩,父母就得請僧侶讓她們失去童貞,有的僧侶用手,也聽說有的是直接交合的,結束後,僧侶會坐著轎子,在鼓樂聲中帶著女孩離去。而父母必須購買布帛之類的東西送給僧侶,才能帶回他們的女兒,否則「此女終為此僧所有」。有的僧侶很搶手,還要事先預約,因為,一個僧侶一年只能「處理」一個女孩。而在「陣毯」之前,女孩都是和父母一起睡覺的,但「陣毯」過後,「則斥於房外,任其所之,無復拘束隄防之矣。」這樣的習俗和開放的態度,至今看來仍有些弔詭。 而在〈產婦〉中周達觀居然提供了一個讓產婦陰道回復緊實的秘方:「番婦產後,即作熱飯,拌之以鹽,納於陰戶。凡一晝夜而除之,以此產中無病,且收斂常如室女。」周達觀剛聽到這種習俗覺得非常詫異,懷疑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情;可是他暫住的人家,有個剛生產的女人,就是按照這樣的習俗去做,隔天周達觀就見到這個女人抱著嬰兒到河裡洗澡。此外,周達觀又聽人家說他們真臘國的女人「多淫」,生產過後一兩天就會主動要和丈夫交歡,如果丈夫不願意,女人就會離開丈夫去找別的男人。而如果丈夫要遠行,只容許幾天,如果是要超過十個晚上,女人一定會對他的丈夫說:「我非是鬼,如何孤眠?」看到這樣的文字紀錄,對於研究女性文學的我,不禁油然升起會心一笑,沒想到那麼古早的女人就已經擁有性自主權了,充分地展現了她們強烈的女性意識!試想,現代的女人面對丈夫要出差或其他原因要離開一年半載,可能也還說不出:「你以為我是鬼啊!哪有辦法自己一個人睡覺?」她們可能只在心裡踏地喚天,而無法像當時情慾自主的女人勇敢而大膽地說出來。 當我們瞭解到當時的女人對自己身體的尊重與主宰時,我們更容易領略吳哥寺內面帶淺笑,裸露著豐滿的乳房、小腹凹凸有致的女神浮雕的傳神美感了。 書中〈貿易〉的部分又講到:「國中賣買,皆婦人能之。所以唐人到彼,必先納一婦人者,兼利其能買賣故也。」這和現在很多到大陸經商的台商,說是要在當地找個女子,可以幫他打理生意上的交際應酬是相同的。還有在〈流寓〉中,我們得知原來以前就有「跳船」的事,當時唐朝的水手到了吳哥後,發現這裡是一個非常開放的國度「不著衣裳,且米糧易求,婦女易得,居室易辦,器用易足,買賣易為」所以,便紛紛跳船逃逸到吳哥這個理想的桃花源,不願離去了。 然而,身處在2006年的吳哥,會讓我覺得他是理想的桃花源是因為我欣賞柬埔寨人的平和與知足。當地人在週末的傍晚時分,不約而同地來到古蹟城外--野餐,他們舖上草蓆,拿出準備好的食物,小孩一群群在河邊、在草地上奔跑嬉笑,空氣中還散發著燒烤的香氣,原來攤販出現了,烤玉米、烤肉串,任君挑選。他們和樂融融,似乎很懂得生活,懂得享受,我心想:「在世界文化遺產的吳哥窟前野餐耶!好有氣質喔!」而這也應證了前一陣子的一本新書《窮得有品味》裡所說的:「『幸福』是一種奢侈,而且人人都負擔得起!美好而有格調的生活根本無關乎存款多寡。」 講到柬埔寨的「窮」,想到的是在洞里薩湖(Tonle Sap)一群靠船吃飯的辛苦人們,他們是柬埔寨國境內最貧苦的子民。 才準備上船遊覽東南亞面積最大的淡水湖,一個瘦小黝黑的小男孩招呼著我們,並用標準的中文對我們說:「小心頭!」這個九歲的小男孩幫忙開船的父親拿著巨大的槳把船移出碼頭,感覺力大無比,我們對他豎起大拇指,他靦腆地笑。「School!」他指向我們即將經過的一棟兩層的水上建築,一樓是教室,二樓是籃球場,沿途還看到水上教堂、圖書館、雜貨店、修船場、豬舍等,還有人的船上滿載著蔬果,正和水上人家進行交易,傳統水上人家的風情盡在眼前。 這個盡責又專業的小男孩,一遇上「塞船」,馬上起身協助他父親,讓船駛離狹窄的湖道。這裡的水上人家一輩子住在漂浮的船屋上,已經找出和大自然的共處之道。我拿出背包裡的一支紅藍黑的三色自動原子筆送給他,他用中文跟我說「謝謝!」 在船靠近水上餐廳時,我們已經見到兩、三艘小船上有幾個年齡不一的小孩,有的身上一絲不掛,有的僅著下衣,他們伸出小手向觀光客招手乞討,也有母親抱著襁褓中的嬰孩,甚至有個小孩窩在一個黑色的澡盆中,手裡拿著一根小木棒向觀光客划過來乞討。 在水上餐廳喝椰子汁時,我見到小男孩正拿著原子筆在向他的朋友炫耀著。我不知道這支原子筆對他的意義是什麼,但是,我知道台灣的孩子如果有機會見到這樣的景象,是應該要更加對生活中的一切惜福感恩的。 離開洞里薩湖,為了躲避午後的烈日,並等待爬到克姆山頂看落日,我們找了一家柬埔寨餐廳下午茶,那是一家延伸到河邊的高腳屋餐廳,餐廳裡吊滿了吊床,我們請嘟嘟車的司機和我們一起喝著Angkor啤酒,吃著他們當地的水煮蝦、薑絲炒雞肉和烤牛肉,我吊在吊床上,翻著旅遊書,清風徐來,原來幸福可以這樣簡單。結帳時,老闆訓練他的兒子用英文寫帳單,在等待他算帳的過程,我見到了下一代的希望。還有一個希望,出現在往巴肯山的山路上,第一天因為下雨,已經錯失掉巴肯山的落日,但總不能錯過山上的美景,於是我們往山上爬去,因緣際會跟著一群要到山上野餐的孩子走,這一群孩子,人手一個塑膠袋,袋子裡可以見到一瓶水和一大團白飯。我對著走在隊伍最後的三個小男孩打招呼說“Hi!”其中一個主動問我們從哪裡來的?然後介紹自己: “I come from Cambodia.”“I am fourteen year old.”還問我們是作什麼工作的?什麼時候回台灣?到了山上,這群孩子在古蹟前玩遊戲,歡笑陣陣,我拿起相機和他們拍照,並錄下影片,他們見到自己在影片中,興奮不已。 走進吳哥窟的時光隧道,可以見到陽光透過兩旁茂密的大樹灑落地面的晶瑩,也可以體會午後的陣雨把古城襯托得更加迷濛的神秘,前後強烈落差的感受交相輝映成一幅幅耐人尋味的畫面,就像存在已數百年的「高棉的微笑」,屹立在那看著貧窮與富貴、爭戰與和平、興盛與衰敗、貪婪與知足,但他們大佛們不改他們的微笑,那代表著一種無窮的希望。 在我解放靈魂,憑弔歷史遺跡,貼近藝術氣息之後,我想,我是絕對忘不了「塔高寺」原始結構歸零的還原美;「古墓奇兵」中傳說「光的魔三角」的「塔普倫神廟」;或者是在「寶劍塔」感受古王朝當年為爭奪王位及領土的緊張局勢與其恢弘的歷史;浮雕精美之最的「女神廟」裡拈花微笑的仙女們,彷彿背著熙來攘往的遊人還在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地像要從壁上走出來。 在回台灣的飛機上,翻開報紙,王建民取代了趙建銘的版面,我的腦海中不再出現趙建銘45度高傲昂起的下巴,而是吳哥窟風神廟的四面巨型大佛,靜默而慈祥地環繞在你身邊微笑。 原載於聯合新聞網《udn旅遊夢享家》,2007年10月27日。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