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年紀小，背著一白色小包，要從北國到南方的北山打工。臨走前跟媽說：「媽，我賺錢回來孝敬妳。」頭也沒回地跳上了火車，跟著兩個同村姐姐，一塊兒坐了兩天兩夜車。

    　小玉學過包牙，她也只會包牙，嫩白的小手不斷包牙，黑色的髮滴下晶瑩的汗珠。她背著媽、姥爺、弟弟、還有家裡兩條狗的生計，不能疲倦；疲倦時只用力地眨眨眼，叫煩人的瞌睡蟲趕快走開。她日以繼夜地用瓷粉疊出一顆顆透著瓷白的昂貴牙齒，裝在那些電影明星的嘴上。

    　來自台灣的頂頭上司日夜編排，提醒年輕的台幹大陸員工不好惹、心眼多、禮貌差。他說： 「凶、凶、凶，凶就對了。不要給這些人留臉面。」資深員工還親切地提醒我：「不要跟大陸人走得太近。他們跟我們不一樣。」我不信這套。

    　小玉她們村兒的都年紀小，趕貨慢，錢也拿得少。我也想照別人那樣，把這群小孩兒給罵得狗血淋頭，結尾再加一句：「你們大陸人就是這樣。」讓她們不好過，背著人掉淚。可是，我17、8歲的時候，就是個混吃等死的草莓族；這群小女孩子，出來闖蕩江胡，背起全家的重擔，勇氣過人。我憑啥吼人？我對自己的斤兩很清楚。

    　下班時刻，已是深夜，我、小玉和她同村姐姐從車間一塊兒下班，坐在小賣部的階梯上，看北山的星星，吃冰棍。我從頭到腳就一憤青，多少冰棍也澆不熄千言萬語在血裡沸騰，我要怎麼跟她說社會不公平，主管的大小眼，所以她年紀小小得出來販賣青春，讓人任意侮辱她們的出生？再大的憤怒也只能化作鼓勵和安慰，要小玉多學習，哪天機會來了，小玉就會是個大老闆。

    　「可是我沒讀書，也可以當老闆？」好像沒人跟小玉說過這世界是可以有夢想的；女工不僅僅是被人擺布責罵的棋子，只要她們肯做肯學，夢想就會實現。夢想是平等的，不分農村城市也不分海峽兩岸。

    　又過了幾個月，我得離開公司，不忍心告訴小玉，只能說請長假。此時已是冬天，小玉她家栗子收成的時間。小玉把半袋栗子塞到我手中，說：
「姐，妳一半我一半，快回來啊。妳不在的時候我天天會好好學習，妳千萬不要擔心。」 她家恐怕連郵資都困難，東省西湊地寄來給女兒嘗鮮，這半袋栗子包裹的情意，重得讓人抬不起。我好吃力才握住半袋栗子，不敢掉淚。

    　我的小玉妹妹啊，
天天在廠裡聽到有人笑妳這樣的女工穿著粗鄙、不會排隊、爭先恐後、亂丟垃圾，講話粗魯，還帶著鄉音。妳是如此質樸，如此單純，一顆良心明明白白，老老實實
地做工，順從地把妳珍貴的青春賤賣，也不吭一聲。妳要是哪裡不如人，也只是窮啊！窮得來不及受教育，來不及長大，就得面對這現實的世界。

    　彼岸的小資本家深諳剝削一個人最徹底的方式，就是讓他沒有做夢的勇氣。不要讓他們剝削了妳的夢想和勇氣。如果有人再笑妳、吼妳、說妳笨，
別理這些人。他們一點都不如妳萬分之一，還不是生在富庶彼岸，有時間慢慢長大而已。挺起腰桿，把技術學好，女工也可以是大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