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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歌:發展軟實力,要能硬起來(上下)
2010/10/30 17:31:01瀏覽210|回應0|推薦0
彭歌:發展軟實力,要能硬起來(上)






 




















華民國九十九年十月十四日,即農曆庚寅年九月九日重陽節。《文訊》雜誌社舉辦「文藝雅集暨風華再現聯合特展」,承封德屏社長作柬相邀,盛情可感。我自退休
以後,棲遲海外將近廿年,與文藝界朋輩疏離已久。原以為藉此佳節,可以和三五老友聚晤;想不到那台大國際會議中心是那麼講究的地方,入門處還有安全檢查。
德屏低聲告訴我:「因為請到總統來講話,所以比往年隆重。」我說:「如果先知道是這麼大的場面,我就不敢來了」。如此雅集,今年是第廿三屆;
我是第一回參加,就趕上了這樣的盛事。與會者老少咸集,有四五百位濟濟一堂,果然讓我會到了好多年不見的舊友;白頭道故,感慨萬千。


馬總統準時到場,發表了很生動的講演。馬先生長身玉立。丰神瀟灑,跟二三十年前差不多。他滔滔不絕講了半個多小時;講到國家近年來的建設,闡述了今後施政
的重點。深入淺出,提要鈎玄,聽起來很令人鼓舞。他強調台灣的長處在於「軟實力」,把發展軟實力的前景,寄希望於國內的知識界文化界,尤其是文藝家們在座
聽眾當然都有「深獲我心」的認同感。可是,第二天翻閱報紙,有關馬總統這番宏論的報導,不過是寥寥百餘字,且沒有提到「軟實力」,可能新聞界認為馬先生的
話「了無新意」,不需報導吧。


歸來靜思,我覺得「台灣需要發展軟實力」,方向正確無疑,不過,驗證現實,台灣的軟實力毋寧是失之太軟,軟實力也應該有骨氣,應該硬起來才行。


試觀今日之環境,新科技的發展,新企業的振興,確有日新月異的進步;但在另一方面,社會風氣的驕奢糜爛,政壇風氣的貪腐墮落,也到了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而價值觀的錯亂迷惘,人心險溺,又豈是一個「軟」字了得?


顧炎武有言:「有亡國者,有亡天下者。士大夫無恥,是謂亡天下。」此說或不免有偏激之嫌,但在是非混淆、善惡不明之際,亡國亡天下實亦不足異。當今觸目所
及,以小丑為大師,以淫娃為淑媛;笑貧不笑娼,自然也就笑貧不笑貪。所以才會有民選的總統,在總統府裡坐地分贓,才會有財團金主用麻袋裝了新台幣去購買特
權,台灣的軟實力,怎禁得起這一類「今古奇觀」的腐蝕?


敏銳的觀察家批評台灣社會人心的兩大缺點,說得很痛切:


歷史感極其淡薄,但很好名。


宗教感極其冷漠,但很迷信。


這兩種心態不僅在市井小民之間普遍流行,即許多所謂高級知識分子,時代菁英亦竟不能免俗。所謂「千秋萬歲名」,那都是「寂寞身後事」,只有癡頑的傻瓜才會愛惜。現今眾人所追求的,是如何炒熱,如何走紅,如何爭取電視上的鏡頭、報紙上的版面,沒有人去想名垂青史,忠烈千秋。


至於迷信,那就更為顯然; 特別是到了選舉關頭,求神拜佛,處處討好,路路燒香,於是乎如來與基督齊飛,真主共媽祖一色,而達官貴人履新受命之初,第一要務是調整辦公桌的位置,至於住宅的方位祖墳的風水,更比甚麼政綱政策都來得重要。


諸葛亮告誡其子,「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缺乏宏觀的歷史感和虔誠的宗教感的人,談不上真正的淡泊寧靜,於是便看到許多人蠅營狗苟,在熱中一時的浮名虛利中爭逐不已,而終至於滅頂亡身。我們的「軟實力」裡已不再包括正心誠意修身齊家那一套規範,是不是太軟了?


最近讀大陸作家岳南的書:《之後再無大師》,其中有一段敘述傅斯年來台後的言行。


寒冬之夜,傅斯年伏首燈前,辛勤撰文。夫人俞大綵女士對坐縫補舊衣。因傅校長第二天有好幾個重要會議,夫人勸他早早休息,可是,傅斯年說他要趕著把文章寫
好,交給老友董作賓主持的《大陸雜誌》發表。傅先生囑咐夫人說:「得了這筆稿費,你趕緊去買幾尺粗布、一綑棉花,替我縫一條棉褲,我實在冷得受不了。」


想不到第二天便發生傅校長在台灣省參議會答詢時,因腦溢血突發而猝然長逝的悲劇。一代學人,遽成千古;他的文章寫好了,但那條棉褲他沒有來得及穿上。傅先生那篇最後的文章,談的是對教育改革的建議。


當年渡海來台的學人大師,不止傅斯年一人;有這樣艱困遭遇的,亦不止傅斯年一人。像我這些同在那個時期熬過的後生晚輩,也都曾在那種窮苦的環境中掙扎過
來。我並不贊成擔任國立大學校長的人還得兼寫文章賺稿費才買得起一條棉褲過寒冬;但對傅校長那種「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精神,衷心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也就是我所嚮往的「硬骨頭」。


台大以「愛國愛人,敦品力學」為校訓,作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台大校友裡光是總統就出了三位。可惜的是,一位存心「解構」中華民國遭國人唾棄;
一位因貪汙億萬而坐牢;第三位便是尚待歷史定位的馬英九。總統級人物更需要以愛國愛人、敦品力學以為天下倡。所以要強調:「軟實力」不僅是軟而要有硬骨
頭,要有有所不為的凜然正氣。(上)



【2010/10/30 聯合報】@ http://udn.com/

彭歌:發展軟實力,要能硬起來(下)





















 





傅斯年曾應友人之囑題字,「歸骨於田橫之島」,襟懷何其悲壯?可是,據知今天的大學生,很多人說不清「田橫」是何許人,「田橫之島」有甚麼含義,「軟實力」是不是差了一點兒硬知識?


俄國小說家索忍尼辛,早在一九七○年代,曾因在作品中大力伸張人權、反抗暴政而遭牢獄之災;經過國際筆會等團體多方營救,才獲前蘇聯政府放逐國外,一度卜
居美國。一九七八年六月間,他應邀去哈佛大學演講,痛斥共產主義摧殘自由的罪惡,也間接批評了西方知識界某些人士的淺妄與盲從。這一番獅子吼式的名言讜
,震鑠一時。聽眾席中有一位中國留學生,事後撰文作了詳盡的報導與分析,以航空郵件的方式寄回國內。其時我是中央日報的總主筆,讀到來稿後至為佩服,特
別商得編輯部的同意,在當時限制三大張的篇幅中,闢出版面發表了那篇洋洋近萬言的長文。該文作者署名王紹陵,我事後才知道便是馬英九的筆名。那篇文章使國
內讀者對於索忍尼辛的思想才有了全面的認識,且進而對於當代文藝思潮中的重大問題增進了深刻的理解。不論我們對索氏的主張有何異同之見,但不會不承認他真
不愧是當世第一硬漢、二十世紀的良心。(王紹陵的文章,大概刊於中央日報民國六十七年六月廿五日及後來兩三天,網路上應可查得出來
)。


列寧曾說:「報紙不僅是宣傳者,也是組織者。」報紙不僅有啟迪民智和發動群眾的作用,更可以發掘人才,汲引人才,我不敢說王紹陵是由於中央日報一篇文章才受到國人的欣賞和朝堂器重,但「組織者」的功能確亦不容忽略。到了今天,王紹陵成了總統,可嘆中央日報卻已吹了熄燈號。


中央日報並非被共產黨封閉,亦未經民進黨取締,而是在國民黨自己人的手中「安樂死」去。當時我身在海外,惟一的感想是,回憶國父孫中山先生早年在檀香山,
向他的兄長借了賣牛群的錢去辦一張小報,為的是要「鼓動風潮,造成時勢」。孫先生那種「知其不可而為之」的萬丈豪情,與後輩的鼠目寸光兩相對照,也就無怪
乎中華民國的國運艱難。以今視昔,何者是硬,何者為軟,不問自明
,如今海內外可能還有更多的王紹陵一樣的青年才俊,可惜他們找不到中央日報那樣廣納嘉言的
言論機構了。王紹陵當了總統,他的言論反而沒有地方發表,這是不是軟實力太軟了的又一個證據?


梁思成是世界級的建築家,讀書時曾寫信向父親梁啟超請教一個問題:姚崇、宋璟與李白、杜甫相比,究竟誰更為重要?貫通經史的大學者梁任公,在覆信中剴切地
對兒子說,「姚崇、宋璟與李、杜同時代,二人是唐室的重臣,也是歷史上的賢相;但從整體的中國文化史來看,可以沒有姚崇、宋璟,但絕不可少了李白與杜
甫。」任公是卓然自立的一代學人,也是在政壇打過滾的名流,他這番議論,簡潔明確,發人深省。


引申此一論點,也許可以說,五都選舉,誰輸誰贏,並不那麼重要;甚至二○一二年馬英九還能否再繼續連任,也並不是天地間第一大事。台灣以至中華民族的生存發展,要靠「軟實力」的繼續發展,而軟實力必須能硬起來。


客觀地說,台灣的軟實力彷彿是蓬勃生動,多彩多姿。深一層看去,多的是風花雪月,玩樂吃喝;太多的「今朝有酒今朝醉」,更太多的「禮教豈為我輩設」?寬以恕己,嚴以責人。以尖酸刻薄為能言,以揭人隱私為公道。軟實力之中隱藏著陰柔險釁的一面,令人寒心。


中華民族歷經劫難,我們在台灣也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我們期待的文學,應該有像巴斯特納克《齊瓦哥醫生》和索忍尼辛《一九一四年八月》那樣磅礡大氣的史詩巨
構,但在柔靡疲弱的文風之下,渺乎難求。長此以往,今後恐怕連齊邦媛《巨流河》、司馬中原《荒原》和陳若曦《尹縣長》那一流的作品亦復難求。


馬英九總統的期勉是很對的,台灣今後的出路和希望,在於努力發展「軟實力」,文化界知識界、尤其是文藝界應該多多著力。我願提醒一句,軟實力千萬不可祇在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的境界裡打轉,更需要莊嚴人性,面對人生,要有堅強的骨格,嚴正的氣節,軟中帶硬,柔而能強!如果缺乏剛毅勇健、擇善固執的精
神,而祇是八方討好,唾面自乾,那樣的柔,那樣的軟,那樣的「小可愛」,恐怕也就稱不上什麼「實力」了!


(下)


二○一○年十月十七日於 台北至善廬



【2010/10/31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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