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畫家,以極黑極苦的濃縮咖啡表面當畫布,在上頭拉出一朵純潔無暇的玫瑰花。這種咖啡通常我們都稱之為:「拿鐵」。實際上應該是要叫做「Caffe Latte」。法文中光是「Latte」只是牛奶而已,並不包含咖啡。
不過如果只是牛奶,其實沒有什麼值得品嚐之處,而我拉花的技術在一片白色之中,也毫無用武之地。
拿鐵之所以風味獨到,就在於味蕾與視覺神經在腦細胞中交錯而成的一種苦甜滋味,就像生活,就像你每天會過的日子一般,參半著喜樂哀愁,才有繼續呼吸的意志力。
她是個愛哭的女孩。
只是每次出現在人群之中卻總是喜笑顏開的,成為眾人的開心果。而她自己內心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明瞭,那些該面對該解決的,都成為每夜臉上的淚痕,一滴兩滴,一行兩行,掛著天邊的月亮。
從我來到這間咖啡館開始,每天都會看見她的準時報到。習慣性的點一杯本日,不加糖不加奶,一口接著一口,像是吞嚥著生命出現的一切,無所謂選擇與品嚐,咖啡之於她只是醒腦的飲料,而這樣的飲料,也正在一步步的侵蝕著她的健康。
如果,她不懂得在苦澀之中,加入潤滑的牛奶,那麼伴隨她下半輩子的會是失眠的與胃痛的雙重折磨。
於是那天的七點十五分,我開口了:
「來杯拿鐵吧!」
「嗯?」
還記得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雙眼泡泡的,也許昨夜又是個哭泣的夜晚。
「拿鐵是用濃縮咖啡為底,佐著空氣攪拌過後的牛奶,在機器流洩出來後變成牛奶棒,這可不是一般的牛奶這麼簡單喔!因為牛奶棒有經過空氣攪拌,會比牛奶更加的濃香,剛好可以中和濃縮咖啡的苦澀,不僅滑順多了,更不會傷害妳的胃喔!」
端上二樓靠窗位置,給正打開筆記型電腦準備簡報的她,並且向她娓娓道出拿鐵的特色,她回了我:
「所以,牛奶棒可以畫畫囉?」
「是的。」
我單單只為她端咖啡,只跟她說兩三句的話,因為她聽取了我的建議,更因為我實在很想跟她說,那句打從第一次看到她就想對她說的話:
「不要再哭了,好嗎?」
「老闆沒有對妳兇吧!」
「胃有沒有比較不痛了?」
「還失眠嗎?」
我,沒能說出那句,顯然踰越我份際的話。
最後一次為她畫出白色的玫瑰花,她羞赧的說:
「我要出國了,是去法國學設計,很謝謝你的拿鐵。」
「是喔!那很好啊!」
花的弧度有些歪了。
「不過妳以後去法國要是想喝拿鐵,記得要說...」
「Caffe Latte!」
她笑了。
「不會法文就不會去法國了。」
「那....妳去法國 ,...」
「我會想你的,我的專屬拿鐵畫家。」
「哈哈」
那,妳去法國,就別再哭了,也許生命沉重的讓你落淚,但也唯有這樣的苦,才能彰顯幸福的花瓣,是如此美豔。
說不出口的,我想她,喝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