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一在七號碼頭（二）美國水兵

五零年代，美國第七艦隊協防台灣，基隆港到處可見美國海軍的蹤影。住在碼頭邊的我們，對於這些頭戴船形帽，身著雪白制服，英姿颯爽的水兵，可不怎麽看得起。原因是什麼呢？套句大人們說的話﹔繡花枕頭。別看他們一身筆挺，俊帥魁梧，其實經常醜態百出，令人啼笑皆非﹔像是喝醉了酒，在大街上七顛八倒地又吼又唱，或者是被他們長官的白木棍，追打痛揍得屁滾尿流的慘狀。還有最令人切齒的是，大熊抓小雞似的摟著紅唇妖嬈的吧女，一隻毛茸茸的大掌就在臀背之間游移，更有甚者，那隻大掌就安歇在吧女白嫩的酥胸間。當時年紀小，不曉世事，卻也有「被欺負」的感覺。

 只是話說回來，那年頭，中美關係友好，《那時兩國尚未齗交，故不稱台美》，人們總能用寬容的眼光看待老美。殊不見麵粉袋上，中美那兩隻握得快出水的大手，時時在提醒大家，識相點，受人保護，受人援助，還是低首斂眉些好。就因〔吃人的嘴軟〕，大家也只好噤口。

最記得，總有一群拖著黄鼻涕，踢踏著木屐的毛孩兒，跟在美國水兵後頭，蒼蠅似地嗡嗡叫著﹔阿篤仔，阿篤仔，give me money。說真的，那跟乞丐沒兩樣。但是生活苦啊，誰會笑話誰！我雖不曾加入伸手的行列，卻也在這經常上演的戲碼裡，窺察到施與受之間，那隱藏著的微妙的快樂和滿足

 當然，我更高興的是，看見高大的水兵走進咱家的藥房。〔What can I do for you？sir〕聽到爸爸敞亮的嗓音在招呼進門的大主顧時，我就知道今晚又有一頓蝦、魚、肉都俱全的宵夜吃了。不只此，往後的幾天，家中也都會瀰漫著歡樂的氣氛，你說，我能不感謝美國水兵嗎？

註：《一》水兵們最常買用來消炎抗菌的金黴素膠囊，那時時價一顆是NT$13、賣給水兵是一顆US$５，合台幣是200元，利潤可說相當高。‧

 《二》What can I do for you？Sir是我最早學會的一句英文，也是我最喜歡的，它包含著許多難以言宣的快樂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