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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08/19 07:14:36瀏覽1831｜回應0｜推薦64 | |
序：傅詩予的詩集《與你散步落花林中》 古繼堂
〈一〉
讀傅詩予小姐的詩，如傾聽淙淙的溪流；如觀賞夜空閃爍的星；如沐浴情侶的竊竊私語；如置身纏綿悱惻的夢境。沒有波濤，沒有風暴，沒有電閃雷鳴。
傅詩予小姐的生活環境是：白天丈夫上班，兒女雙雙上大學。大半時間，她幾乎是獨處於一個人的世界，又生活於異國他鄉，社會接觸面非常有限。這種狀況對一個詩人、作家的創作是十分不利的。但是她以勤奮和深思，努力挖掘和開發身邊的創作資源，通過反復熔鑄和提煉，深化主題，詩化人生，創作出了許多好詩，以主觀努力彌補了客觀存在之不足。我們讀她的詩，仿佛闖進一個果林，濃蔭覆蓋下果實櫐櫐；仿佛遇到一個樂隊，悠揚的歌曲傾訴著人間深情。
生活是多面的，世界是複雜的，感情是豐富的，記錄和反映它們的詩歌藝術，自然不應該是單調的。痛苦中隱伏快樂，歡樂中潛在著痛苦，有時候一種事物又是多種情緒的多胞胎。詩人面對它，挖掘它，詩化它，就是好詩。
「日記從此用留白寫滿原諒與爭執 曾經豐盈而今乾癟的流年 將我們的縷縷白髮夾入日記 試圖成為箋注 在失憶的亡命之旅中 擊出電光石火的瞬間
就這樣風猛翻著日記 臉上刻滿如斷掌般的宿命 你我相剋且相依了一生」【輯二：日記】
錯綜的世界，變調的人生，參差的日月，變化的情感，這是事物的豐富性、豐盈性、可變性，在藝術中的反映、幻化和再視。詩中有了這些東西，才能有豐富的內涵，才能有言外之音，才能有爆發的空間，才能有裂變的余地，才能有厚實的感覺。詩不怕矛盾，就怕沒有矛盾。有了矛盾，詩人又善于組織和駕馭矛盾，寫出的詩才有嚼頭。傅詩予這裡描述的“原諒與爭執”、“相剋且相依”便是充滿矛盾，而又非常辯證的人生經驗的精煉概括，既是充滿哲理的詩，又是具有生活實感的敘述。
〈二〉
傅詩予的詩的最精彩部分，是那些親情之作，不僅相當感人，而且讓你過目不忘；不僅佳作多多，而且佳句連連。進入這種詩境，有如劉佬佬進大觀園，無處不稀奇，無處不新鮮，感覺器官被連連撞擊。請看《孕事》：
「花苞躲在母親的枝椏裡等待綻放 小雞躺在母親包裹的殼裡等待破裂 魚母親藏在珊瑚礁間的卵也正待成熟 你巧巧附上我的子宮 不覺一釐米一釐米的張開
自從有了你 我慵懶如貓 時常黃昏和黎明顛倒的數過 勾勒你的眼嘴耳鼻 拿捏你的手足形狀 我時常凝望你的父親也望著自己 一張紙一張紙重複組合 每個恍惚的剎那都好像看見你 泅過前生的岸來結這段母子緣 等你圓潤等你敲響出生的時辰 啊 我已然深愛著未出世的你 從不曾畏懼陣痛的撕裂 夜夜在夢裡微笑」【輯一：孕事】
這是一首絕佳的生命進行曲，表現了父母對子女無以復加的愛。從懷孕起，母親就不分晝夜的勾勒孩子的五官，拿捏孩子的形狀，父親一張紙一張紙地進行反復組合。他們分分秒秒、寸寸分分地護衛著孩子泅過生前之河到達彼岸。為了這一刻，母親不畏撕裂之痛，且夜夜夢裡微笑。世界上還有甚麼比母親更偉大、更無私、更執著、更親切的呢？看了這些詩句，我在想，即使我們把所有的愛都獻給母親，即使把她賦予我們的生命歸還母親，為她而死，一點也不為過。然而不僅如此，在你出生之後，母親又是怎樣含辛茹苦扶養你的呢？傅詩予在《所謂母親》中告訴你 ：
「我用青春織成錦被 夜夜呵暖你們冷冷小腳 我願是一枚書籤 夾在你們生命的扉頁中 陪你們根深茁壯 我會夜夜哼著催眠曲 拍撫熟睡之後 偶爾的顫動 而只有你們沉沉的鼾聲 是疲憊的母親 入睡的許可證
所謂母親 也曾靈秀脫俗 所謂母親 也曾不讓鬚眉 這些這些都不再比你們重要 你們的笑容是勞睏的母親 入睡的搖籃」【輯一：所謂母親】
世界上寫母親的詩千千萬萬，但好詩總具有自己的特色。即使同題的詩再多，也不會有重複的感覺。一般的詩，過目就忘記了，而好詩是過目入心，入心而札根。用青春織成錦被，呵暖孩子冷冷小腳；孩子的鼾聲是媽媽入睡的許可證，孩子的笑容是媽媽入睡的搖籃。這些凝結著痛苦和歡樂，凝結著青春和熱血，凝結著煎熬和期盼的詩句，具有極強的滲透力和感染力，它不是水，濕了再乾而不留痕跡。它是優質顏料，滲入心靈和意識之中，永不褪色。臺灣詩人向明有一首寫母親的詩，也很別緻，他將兒女比作盜賊，不知不覺中盜走母親的青春和容顏，讀起來很感人。傅詩予的母親詩與向明的母親詩一正一反，殊途同歸，都是佳作。傅詩予的母親詩，因為是親身經歷，親身體驗，親身感受，是自我經驗之詩化，讓人感到多了一層不能代替、不能移植的感覺。據說在加拿大的華人中，有遺棄父母的人，這種人實是中華兒女之中的敗類。傅詩予的詩，對他們來說應該是最好的教科書、最好的警鐘，最好的拯救靈魂之药。
親情是一體兩面的，一方面是自己對兒女無私的愛和奉獻，另一方面是享受父母愛的灌溉和給予。《母親的裁縫車》中，塑造了一位母親偉大的形像：
「母親的裁縫車為愛滾邊 兩腳踩啊踩地為愛添薪 一頭烏亮黑髮甩在背後 她正為我的鵝黃洋裝鑲鈕釦 好讓我抓住所有的鏡頭
母親的裁縫車要剪裁藍天 她要為我的牛仔褲貼上彩雲 好讓我驕傲地跨步 弓背一生 滿頭白髮攏成的圓髻 她正為我的鄉愁密密紮紮地繡上消息」【輯三：母親的裁縫車】
這是一位平凡中顯偉大、勞累中顯堅韌、無語中顯非凡、簡樸中顯豐盈的母親。母親形像的塑造方式正好是傅詩予詩的運作方式和風格的體現。這首詩從某種意義上講，是傅詩予通過詩的結構和內涵的交相運作，來深化和加濃詩作的思想、詩意和新奇感的有效手段。諸如「為愛滾邊」、「為愛添薪」、「剪裁藍天」、「貼上彩雲」、「繡上消息」等，這些詩句中每一個賓語，都是與動詞相錯置的。「愛」怎麼滾邊？怎麼添薪？「藍天」怎麼剪裁？「消息」又怎刺繡？然而這些夢語囈話用在此處，卻是很美的詩。因為這種錯置的組合，正好爆發出詩意，正好引人思索，正好是詩人為讀者留下的思考空間。它是不科學的，但卻是充滿詩意的。如此表達比寫上實物的名字要高明的多。如此一變，濃烈的詩意便撲面而至。使詩擺脫了低俗化和表面化，讓人耳目一新。
〈三〉
傅詩予的詩，有著多方面的嘗試和追求：
1.深化詩的主題和意境。詩不像散文和小說，通過不慌不忙、不快不慢的敘述，來表達人物和主題。詩，尤其是抒情詩，是一種特別精純而又耐人尋味的藝術。有人說詩有二意，不精而自精。它要求詩人精妙的構思，將豐富而深邃的內涵埋藏於簡短的語境中，言此而達彼，說張而到李，讓人反覆嘴嚼也難以嚼完其中的含意。傅詩予的《滑梯》，就具有這樣的質素：
「滑梯是童年的入口 透過各種形體 來招呼你 溜進時間的深井 滑入夢想的深宮 梯底下鞋履著地後 一蹬起來 你又跑回起點 不厭其煩地撫過 山的肩膀 雲的彩衣」【輯一：滑梯】
這首詩開篇不凡。「滑梯是童年的入口」，一下子便將玩耍鍵入人生。從第四句開始，「溜進時間的深井/ 滑入夢想的深宮」，這是孩子的成長後的歲月。未來歲月之豐富是無法具體表達的，用「深井」、「深宮」替代足也。讀者應該注意到，整首詩是用滑梯的樣子傾斜下來，落地後再抬頭的。內容上的雙重內涵和形式結構的配合，讓你的感官撞擊之後，也引你大腦向深層思索。如果你再通過想像將「山的肩膀 /雲的彩衣」看作是孩子未來的多彩多姿而又高聳如山的人生和事業，也在情理之中。
2.形式上的追求。傅詩予是一個不甘於墨守成規的詩人，是一個勇於探索和創新的詩人。讀她的詩，如果稍稍留意便會發現，只要能夠運用的表達方式，她都興致勃勃地進行嘗試。其中有圖像詩，有藏頭詩，有迴紋和頂針詩；有四句一節，有二句一節，有多句一節，還有方方正正的豆腐塊等。應該說這些追求都是有益的，是有利於內涵表達的。藏頭詩是詩中的暗器，在專制生活的年代和環境中，不敢公開表達心意，用藏頭藏尾的方式攻擊敵人、表達心聲是常有的事。圖像詩如果用得好，比如傅詩予的《滑梯》，也頗耐人思索。臺灣有許多詩人寫圖像詩，比如老詩人詹冰、林亨泰等都是圖像詩的高手。詹冰的《螞蟻》和林亨泰的《車禍》都令人難忘。傅詩予的《獨孤月〉，是一首優秀的圖像詩，她寫的是月亮，又用月牙的圖像進行表達，而且文字排列的恰到好處。開篇是「月/ 孤獨」，結尾是「獨孤/月」，兩個尖尖都是一個「月」字，不但沒有因形式而破壞內容，而且形式有利於突現內容，這樣的創作應當鼓勵。但也有人事先畫好圖像，再寫內容的，而且內容和圖像並不是一碼事，完全成為一種遊戲，這樣的圖像詩可以休矣！
3.練意和練句。寫詩，練意和練句極為重要，尤其是具有深意的詩，絕不是靠靈感一蹴而成的，它是要經過反覆思索和推敲的。練意常常和謀篇佈局連在一起。一首詩的成敗，往往就在「立意」上，如果「立意」的一關能夠把握好，那麼詩也基本上是成功的。傅詩予的〈提款機〉是這方面的佳作。
「不必體驗冷暖人生 不必記住密碼 不必當卡奴 爸爸就是我的全自動 提款機
媽媽也是 永遠印不完的關心 永遠兌現的承諾 永遠不會被擠提光光的 愛的提款機」【輯一：提款機】
提款機是用來提取鈔票的，詩人經過練意讓它提「愛」、提「關懷」、提「親情」。這是一個絕好的立意，而且把它用在爸爸媽媽對孩子的愛上。因為只有爸媽對孩子的愛是無價的、無限的、無窮的；也只有這樣的愛才是不需要密碼，才是不需要固定模式，都可以任意提取的，也是永遠不會提光的。通過提款機來表達無私、無畏、無限的父母之愛，既貼切，又新鮮。
在練句方面，成功的例子比比皆是。例如：「你咳嗽嗆了一身的我們的幸福」【輯一：紅鸚鵡2 】；「輕踩油門 / 慢慢煞住雪的脾氣」【輯一：雪夜即景】；「不要讓沉默淹溺這小樓」【輯二： 面具】等等。這些內涵豐富、容量極大、詩意濃郁的詩句，都是經過提煉才得來的，詩人是煉金的好手，沒有好的煉金術，是成不了好詩的。
如果說傅詩予的詩，是一座山，本文便是一條攀山的小道；如果說傅詩予的詩，是一個海，本文便是一條悠悠的小河。目的在於起到導讀之效。
二〇一〇年十一月十五日寫於加拿大多倫多烈治文山
《與你散步落花林中》目錄 試讀：Google Books PC online、三民書局、華文網、五南文化廣場、香港二樓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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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詩詞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