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4/20發表於金門日報

作者神盾

   湖尾的舅舅說：那一年，八路上了岸，烽火連天(1949年秋─史稱「古寧頭戰役」)，村裡家戶有騾有馬者─臨時被緊急動員編入「騾馬隊」，奉命支前。往往在夜裡驅騾趕馬馳抵新頭灘頭叢林待命，海風刺骨漫漫長夜凝視浪濤拍岸不敢眠；一俟艦艇搶灘完成，即行裝馱運補糧彈，馬不停蹄，日無三餐，萬事莫如馳援急！
   村裡有一夥約十幾人馬的小隊馱著彈藥箱，奉命行抵觀音亭山一線開始分道揚鑣，依指令往各一線據點移動，其中有一組人馬兩三人許，甫涉過湖尾溪，進入一通往海口據點小徑，已近黃昏，風在樹梢呼號，四野一片死寂，所牽之馬匹突然長嘶、前蹄揚起、再裹足不前，正驚疑間，灌木草叢裡有聲喝出：
   「哪一部分的(按：相關術語─什麼單位的)？」可能一時村民聽不懂，無法回應，草木間唏唏索索裡有拉槍機聲，冒出頭者非國軍制式鋼盔，紅星八角帽隱然可窺，場面肅殺。
   須臾間─換另一閩南語聲出：「什麼人？做什麼的？」
   這下可聽懂了，否則一把尿幾乎要撒出來了：「我們老百姓，種田的，收番薯。」
   「這裡馬上要開戰了，很危險，快快離開！」
   由於近黃昏能見度不良，加上運補物均披帆布，所幸又未被檢查，料想敵既已竄抵二線，一線顯然凶多吉少矣，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都說戰爭無情，但是無法泯滅的是人性，還有動物的靈性。
   ※    ※    ※
   1975年夏初，金西大演習，我連坦克隊排山倒海輾過湖尾溪，準備進入反登陸陣地，有狀況待命暫停西堡村側，舅舅農忙驅馬來─得以穿越車陣，我站在旋轉砲塔上大聲喊話：
   「阿舅！耽誤您不少時間，真不好意思！」
   舅舅挨近了：「沒多少時間啦，也沒那麼趕。倒是你們走這條土路較妥當，又多樹林掩護；若是從你家旁上『湖南山仔』(按：即當今頂林路的湖南高地，彼時柏油路面)總是危險，大陸地勢高看你們車陣一覽無遺，搞不懂你們還常砍樹木。」
   「砍樹木掃清射界啦，有一好沒兩好啦！我們喜歡走那條路，回去車子好清洗呢！」
   「真正是嬰仔(按：即小孩之謂，長不大唄)！」舅舅微慍，掉頭就走，留下戰車兵哄然大笑。
   都說人間處處有學問，三人行必有我師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