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慧

　老宅有一個冷凍櫃，專門用來冰魚。

　獨居的阿公交代爸爸假日特地回來，從冷凍櫃帶些加州鱸魚回家，彼時，阿公和媽媽一個在臺中、一個在雲林，同時進行著「連續煎魚一百天」的計畫。

　阿公和媽媽各自有一套煎魚法則，媽媽用平底不沾鍋，冷油冷鍋下魚，雖上色不均勻，木鏟翻個兩次，仍可煎出一尾漂亮的魚；阿公則是用萬年鐵鍋，熱油熱鍋後方可下魚，半晌，一尾煎得金黃的魚，從煙霧瀰漫的仙境中端出來。烹飪方式雖不同，但兩種口味都好吃！

　我回臺中家，餐桌上一定會有魚，工作外食，鮮少能吃到一整尾的魚。回雲林更別說了，阿公廚藝盡展，清蒸、糖醋、三杯、酥炸，一整桌滿滿的魚料理，彷如在考中餐證照。

　阿公是吃魚高手，魚刺繁多的虱目魚、曲腰魚，他都能把刺挑得乾乾淨淨；反觀我，曾被魚刺卡傷喉嚨，故對細刺魚類敬而遠之，即使細刺不多的加州鱸魚，吞食時若有刺痛感，我必是整口吐出。

　「頇顢！」阿公除了訕笑我吃魚工夫笨拙，其他的，都是安慰與疼惜。

　「沒關係啦，工作再找就有了，何況你也可以接手魚塭呀！」

　年初我被科技業裁員的砲彈打到，投出的一百封履歷表，就像將一百枚硬幣丟入魚塭，沉入池底，杳無音訊。

　失業期間，我返回雲林和阿公一起管理魚塭，阿公常說要教我煎魚，但總是閒聊沒下文。

　此刻握在我手中的鍋鏟，宛如燙手山芋，一尾完整的魚在亂了章法的撥弄下，幾近體無完膚。我把裹著黑炭的鱸魚端上餐桌，並在對面擺上一副碗筷，煙霧瀰漫的廚房裡，阿公彷如往常一般坐在我對面，笑著對我說：「頇顢！」但阿公已經消失在煙霧中！

　半個月前，我返回臺中拿取換季衣物，再回老家時，驚見阿公一動也不動趴在魚池邊，我趕緊撥打119，依照救護人員指示急救，但最後阿公仍像魚兒一樣游走了。

　淚水含在眼眶裡，握著筷子的手在顫抖，剝開魚身上的黑炭，往魚腹挑選一塊堪可食用的白肉，夾到對面的空碗中，「阿公，請吃我煎的魚。」

　筷子和淚水同時抖落，看著空虛的手心，心裡全是悲傷！

　阿公的魚塭如今由我接手，阿公的餘溫至今仍暖暖地包覆在我的掌心裡。

＊  本文刊登於（青年日報）副刊  2024/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