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希均

出處：1999年10月號《遠見雜誌》 《遠見雜誌》第160期　瀏覽數：21,450+

https://www.gvm.com.tw/Boardcontent_6835.html

「九二一大地震」更證明，美僑商會對當前台灣兩項最重要的觀察：基本建設不足，各級政府效率不高。

（一）「一個經濟中國」

政治人物所提出的台灣「優先」形同浮萍，除非植根於台灣「優勢」的土壤。台灣「優勢」的兩大支柱，一是有活力的人民；一是有效率的政府。近年來，民間的高科技產業表現了高昂的生命力；可惜政府部門，儘管不斷推動政府再造，卻成效不彰。八月初美僑商會公布的「一九九九—二○○○台灣白皮書」中，指出美商對當前台灣所感受的主要缺點。改善這些缺點，將有助於台灣優勢的增強。美僑商會指出：

‧八三％的受訪者認為「基本建設不足」是嚴重的瓶頸。

‧八○％的受訪者認為「政府是在台經商的一個阻礙」，官僚是其中最大的問題，其次是中央政府的法令與地方政府的腐敗（見第一五頁）。

‧在生活素質方面，「公共安全」被認為最重要。

‧在政府效率方面，「政府規定的透明化」被認為最重要。

‧在台美商認為其他不利的因素依序為：房地產價格、英語表達能力、符合國際水準的服務、交通、工作簽證、廢水處理、電訊設備……。

‧如果台灣進入WTO，五九％認為「有助於本身企業更具競爭力」。

事實上，這些美商的批評與本國廠商的看法是十分接近的。

此外，美僑商會會長柯星漢（Paul Cassingham）在白皮書的專欄中，引證兩岸近年來在貿易、投資與交流方面的互動指出，一個真實的「經濟中國」已經形成。根據非官方資料，台灣在大陸的投資金額約近四百億美元，兩岸的雙邊貿易近年約有一○％的成長，雙邊貿易去年約為兩百三十億美元。自一九八八年大陸開放以來，台灣約有九百萬人次訪問過大陸。柯星漢呼籲，北京與台北面臨同樣的挑戰：如何發展及持續「這樣的一個中國」。

自一九九○年代初期起，我寫了不少文章，參與對「經濟中國」的提倡，可惜一直未見兩岸官方的熱烈反應。在當前「特殊的國與國」關係爭論中，也許可以加上一個註腳：當前的中國只有一個，一個正在形成的「經濟中國」。

（二）「不需要太當真」

看到美商的批評，政府既不需要誠惶誠恐，也不需要認為「外商憑什麼發表白皮書？」最正確的反應應該是深切的自我檢討。

三十二年前我曾在《中央日報》「西方專家」一文中寫過：「一樣的話，同樣的政策，凡是經過西方（主要是美國）專家們提出，就爭相傳頌，立刻受到注意。崇洋與民族自信心的喪失，在這裡表現得一覽無遺。」

在《遠見》雜誌去年十二月號：「外來的和尚好念經？」一文中，我也寫過：「十之八、九的諾貝爾獎都是給經濟理論有原創性的貢獻者。經濟理論有它的普遍性及中立性，但經濟政策則有它的特殊性及時效性。如果我們借重外來和尚的理論是在取其所長，得益最多；如果是政策處方，就是取其所短，要十分謹慎。」

上面這段話當然是有感而發。因為在這兩年來的亞洲金融風暴中，幾位美國學者的評論常被各國的當地媒體競相報導，儼然被視為萬靈丹，這真是會造成嚴重的後果。在一個兼有民主與法治的美國社會，那幾位著名學者也許可以靠邏輯推理提出一套對策，但他們怎麼會瞭解亞洲社會中的亂象：官商勾結的巧妙、內線交易的猖獗、金融體系的混亂、黑道金權的橫行、法令規則的形同虛設、黨政利益的糾纏不清、以及民主外衣下法治的敗壞等等。當他們無法瞭解一個社會的實際運作時，他們所提的政策方案就是我對「外來和尚好念經」的結論：「可以聽聽，不需要太當真」。

（三）另類的良性示範

但是，美僑商會是在台灣投資、生產、貿易、工作、居住的美國商界人士。他們對台灣社會的發展有高度的期望；對台灣的實際運作更有切身的體驗。這七十餘頁的報告大部分中英並列，極具建設性。即使文中提出的一些批評或建議，或已被政府採納，或偶有引證失實，也無傷大雅。其中對十三項產業（農化、銀行、資本市場、營建、保險、電訊、運輸……）的具體建議，固然是圖利「自己」，但又何嘗不圖利「他人」——使整個市場較以前更開放、更透明、更具競爭力。我們不要低估外來的直言，因為它常是內部改革的一大助力！

一九六○年代，「示範效果」是討論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觀念。它是指貧窮國家的人民一旦財富增加，就模仿先進國家人民的炫耀性支出，增加了消費，減少了儲蓄，影響了發展。此刻，我要強調：跨國企業對地主國常有另類「良性示範」：正派經營（如不逃稅、不送紅包）、重視訓練、贊助公益活動，以及透明化地參與公共政策建言（白皮書即是一例）。

反觀我們商界大老的建言，鮮少來自討論公開的白皮書形式，而大多出現在高爾夫球場上，以及俱樂部的盛宴上。

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這群在台灣認真工作的美商的建言，遠比在千里之外的那些專家的放言高論，要實在得多。我們要辨清‥說直話的才是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