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Devacham 中陰

ψ　Maya Island 幻島初現

　　當我再度見到妻，是傍晚沐浴的時候。
　　我躺在一缸近乎滾燙的熱水裡，將毛巾蓋在臉上，直到水溫降低時，我才取下臉上的毛巾，坐起身趨向水龍頭，一隻呈三角形的蛾正停駐在熱水閥上。我揮了揮手驅趕這隻肥大的蛾，扭開水龍頭，熱流從我的腳趾處蔓延開來，我將前方的熱水撥到身後的同時，又在冷水閥上看見那隻蛾。
　　當我關起水龍頭時，這隻蛾正凝視著我。

　　妻走了進來，夾雜著大量的話語，我從不曾仔細聽清楚她在說什麼。
　　『那個……這個……還有……可能是……』我懷疑妻根本不需要呼吸，她講話時從來不需要換氣，這不只使我吵不贏她，也讓我聽不見她之外的任何聲音。當她沒空說話的時候，我並無法獲得寧靜，因為她必定正在練習長笛，她的音樂像她的聲音同樣的急促又霸道，一點喘息的空間都沒有，有一次我問妻：『吹得越快就表示技巧越好嗎？』
　　『當然不是，我只照著樂譜吹奏，但我的確擁有別人所沒有的技巧，我可以邊吹奏邊換氣，如果沒有嫁給你，我早就成為知名長笛手了，才不會窩在小學裡教音樂課。』
　　如果沒有嫁給我──妻總拿這句話向我討人情，彷彿我毀了她的人生，卻從沒想過如果沒有娶她，我又能成為什麼？或許我就不會是個郵局的公務員，可能像羅默那樣終年巡迴世界，接受車迷們的尖叫與歡呼，每個夜晚他的床上都躺著不同的年輕女人，她們用崇拜的眼神仰望他，等待他的進入……想這些又有什麼用？我雖然愛開快車，但絕不是F1車手的料，我是個中庸的人，無法成為最優秀的，當然也沒有做過最差的，誰叫我的父親為我取了一個註定命運的名字──仲仁，永遠排行第二。
　　雖然羅默也有家室，仍不能與我的情況相提並論，妻永遠不可能是羅默的妻子，儘管她們真的長得很像。
　　『水都冷了，我幫你加熱。』妻伸手探了探水溫，這一點她深得我心，她很清楚我喜歡什麼水溫，凌嘉則只在乎自己的喜好：『太燙了！我喜歡泡冷水澡。』
　　『熱水澡能夠促進血液循環，進來吧。』
　　『我才不要泡你們老頭子泡的熱水澡，如果你不把水全放成冷水，我就不進去！』凌嘉面向我嘟起嘴，鼻子上出現一條條可愛的小皺紋，我笑著走出浴缸，將整缸水放掉，重新注滿冷水：『滿意了吧？我出去等妳。』
　　她伸手勾住我的脖子，甜膩膩的說：『陪我泡澡。』
　　『老頭子我怕冷，妳一個人泡就好了。』其實我還沒有那麼老，但我確實比23歲的凌嘉大上13歲。
　　『不行，我不喜歡一個人泡，除非你打算一個人做愛，不然你就要陪我泡澡。』
　　『我會冷啊。』凌嘉的手從我脖子上鬆開時，我以為她終於肯放我一馬，沒想到她抓起我的手，左手放在她一邊的胸部上，右手則被她夾在兩腿間：『我會幫你取暖的。』她一把將我拉進浴缸裡，而我完全聽從她的擺佈。
　　為什麼女人總喜歡勉強男人呢？我樂於接受凌嘉要求我做的任何事，她知道我是迫於無奈而聽從她，因此會竭盡所能的回報我，泡完冷水澡後，她會用她的舌頭為我取暖。然而，妻卻是以‘為了我好’當作藉口，企圖改變我的習慣，從不認為自己正在勉強我：『太燙了，加點冷水中和一下。』
　　妻的習慣是把自己將要做的事情和目的交代的一清二楚，用自言自語的方式，卻自以為那是對話，我從沒認真聽過她的每句話，反正無論我有聽沒聽，她都會一講再講。
　　『怎麼又──』當冷水滑入浴缸內，我爬起身抱著自己的大腿，『我說過不喜歡妳加冷水進來！』
　　『水溫過熱對皮膚不好。』
　　『我又不是女人！難道我就不能泡個我想要的澡嗎？』
　　現在，我總算可以泡個舒服的熱水澡了，沒有妻在一旁絮絮叨叨，更不會聽到那催人發瘋的笛聲，更沒有人能夠隨自己喜好調整我的水溫，包括妳在內，飛蛾小姐。
　　這隻蛾依然停在冷水閥上，我沒有看到牠的眼睛，我就是感覺得到牠凝視著我，我知道牠是妻，是妻的靈魂，牠無聲的凝視反而比妻的聲音更加喧鬧，我從浴缸中站起身，舀起一盆水，澆死了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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